前传
寒鸦城的钟声穿透雨幕,十二下沉重的鸣响在哥特式尖塔间回荡。市政广场的青铜天使像被雨水洗得发亮,羽翼上的镀金在暮色中泛着病态的光泽。
特罗诺斯的马车碾过积水的石板路,车轮溅起的泥浆沾污了他崭新的大审判官制服下摆。他浑然不觉,青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份被雨水浸湿的《圣城公报》。头版头条的铅字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异端学者埃恩·伯克公开亵渎天使圣谕 最高审判庭签发逮捕令》
马车急停在蔷薇街13号的铸铁门前。特罗诺斯甩开试图撑伞的随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他靴底的泥泞在柚木地板上留下暗红的痕迹,像一串通往地狱的脚印。
书房门被猛地踹开时,埃恩·伯克正伏在橡木书桌前。羽毛笔尖悬停在泛黄的羊皮纸上,墨水滴落晕开成黑色的太阳。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灰蓝色瞳孔里凝固的诧异。
"你该在星辉城参加授勋仪式。"埃恩的声音像他的机械装置般精密平稳。
特罗诺斯将报纸拍在桌上,羊皮纸卷轴被震得滚落地面。他指着报纸角落里的小字:"明日正午,异端审判庭特别法庭开庭。"黑色手套下的指节发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埃恩用镊子从笔尖夹走一根分叉的羽毛,动作优雅得像在拆卸精密仪器:"让我猜猜,《公报》说我当众焚烧圣典?还是策反了半个学院的教授?"
"比这更糟。"特罗诺斯翻开第三版,红墨水圈出的段落刺目如血——"所谓天使的恩赐,不过是枷锁镀金。"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埃恩的怀表在抽屉里发出诡异的咔嗒声,齿轮转动的频率与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完全一致。
"就凭这句话,他们就能把你送上断头台。"特罗诺斯扯开浆得笔挺的领巾,"圣律第七章第四条:凡质疑天使统治正当性者,视同叛国。"
埃恩突然笑了。他从书架暗格取出一本包着生物皮革的禁书,烫金的标题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失落的纪元》。书页自动翻到某处,褪色的墨水记载着:
" 700年,六翼天使赛拉菲娅亲手扼杀初代神。"
"特罗诺斯,"埃恩的指尖抚过这段文字,"你相信我们背诵的《圣典》,真的是历史吗?"
(二)彩玻璃下的审判
圣格列高利大教堂的审判庭像一座倒扣的冰窟。高耸的穹顶镶嵌着天使彩绘玻璃,正午阳光透过,将血红色的光斑投在被告席的铁栅栏上。埃恩的镣铐刻着镇压魔力的符文,锁链随着步伐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
首席审判官玛尔塔·克雷芒的猩红法袍垂落台阶,银发束在象征绝对权威的审判冠下。当她权杖第三次敲击地面时,旁听席上窃窃私语的贵族们立刻噤若寒蝉。
"被告埃恩·伯克。"审判官的声音带着冰刃般的锋利,"你被控犯有渎神罪、煽动叛乱罪及伪造圣史罪。你可认罪?"
特罗诺斯在原告席起身,黑色律师袍的银线刺绣闪着冷光。他展开的羊皮纸卷轴上,埃恩的笔迹如精密齿轮般严谨:
"经考证,新历元年所谓'天使赐予人类永恒秩序'的记载,与考古发现的楔形文字存在十七处矛盾..."
"法官大人!"约书亚·圣克莱尔大主教突然打断。纯白圣袍上的金线圣徽随动作流转,像活着的火焰。"被告用伪史亵渎圣灵,其心可诛!"
圣殿骑士抬上一座被锁链缠绕的水晶柜。柜中陈列着从埃恩工坊查抄的证物:一台正在自动翻页的青铜机械,书页间浮现的全是教会明令禁止的异端史料。
陪审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埃恩突然轻笑出声:"所以审判的标准是——凡与《圣典》矛盾的事实皆为异端?"
"放肆!"审判官权杖重击地面,水晶吊灯应声摇晃。"被告再敢亵渎法庭,将视为当庭认罪!"
特罗诺斯按住埃恩肩膀的手在颤抖。他闻到了老朋友身上熟悉的松节油与金属粉末的味道,混合着地牢特有的霉味。袖口遮掩下,他将某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滑入埃恩的镣铐缝隙。
(三)宣判时刻
当星象仪指向申时三刻,陪审团带着熏香的气息返回法庭。审判官展开镶嵌宝石的判决书时,特罗诺斯注意到大主教领口露出的皮肤上,有天使翅膀状纹身。
"经神圣法庭裁定..."羊皮纸在审判官手中沙沙作响,"判处被告埃恩·伯克死刑,于两年后的黎明时分,在圣格列高利广场执行断头之刑。"
欢呼声海啸般席卷法庭。贵妇人挥舞着熏香手帕,教士们齐声诵念净化祷文。埃恩却望向彩绘玻璃上天使米迦勒的面容,嘴角浮现出机械般精准的冷笑。
特罗诺斯在判决书上签下名字时,羽毛笔尖划破了羊皮纸。他看见埃恩被押走前,用唇语说了三个字:"怀表里。"
(四)黎明处的铡刀
行刑前夜,特罗诺斯在典狱长办公室打开了那枚从不离身的怀表。齿轮间藏着的微型投影装置,在墙上投映出一段他从未见过的影像:
十五岁的埃恩在秘密工坊调试某种装置,镜头外传来年轻特罗诺斯的声音:"这又是什么发明?"
"记忆保存器。"少年埃恩的雀斑在煤油灯下清晰可见,"我发现天使的'恩赐'会选择性抹除人类记忆..."
投影突然切换。成年的埃恩站在布满古籍的密室中,手指划过某本禁书上的插图:"看这个图案,父亲酿酒厂那台'天使赐福'的蒸馏器一模一样。"
最后的画面剧烈晃动,像是偷拍的影像。大主教约书亚在密室中褪去白袍,后背展开的竟是金属与血肉交融的机械身体。他对着虚空宣告:" 1918年清洗程序启动,清除所有知晓真相者。"
黎明时分,特罗诺斯站在断头台前。当埃恩被押上高台时,他发现老朋友的镣铐闪烁着不正常的蓝光——正是昨夜藏入的金属片在发光。
"埃恩!"特罗诺斯挤到最前排,"怀表里的..."
"嘘——"埃恩的微笑在晨光中近乎透明,"听。"
寒鸦城的钟声突然紊乱。十二声钟响后,所有齿轮驱动的公共设施同时停转。
铡刀落下的瞬间,特罗诺斯看见埃恩的嘴唇在说:"真相就是枷锁。"
鲜血溅上雪白的大理石台阶时,整个圣城的钟表开始倒转。特罗诺斯怀表里的投影自动播放最后一段影像——埃恩的脸占满整个画面: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断头台的铡刀切断了他们最后的保险装置。现在,去找酿酒厂地窖第三块砖下的..."
声音戛然而止。特罗诺斯摸向怀中,发现那枚陪伴他二十年的怀表,此刻正烫得像烧红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