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痕

十月末的黄昏，沈昭禾抱着刚从实验室借来的显微镜往生物教室走。拐过楼梯口时，头顶突然传来"咔嗒"轻响，一盆绿萝连带着瓷盆从天而降。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却撞进带着松木香气的怀抱。

"小心。"

男生的手臂横在她眼前，碎瓷片在米色瓷砖上炸开，泥水溅上他挽到肘部的衬衫袖口。沈昭禾盯着他腕骨处被划出的血痕，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楼上美术教室飘来的肖邦夜曲混作一团。

"江叙！让你搬盆栽没让你拆楼啊！"楼上探出几个嬉笑的脑袋。

男生松开手后退两步，沾着泥点的运动鞋碾过满地狼藉。沈昭禾注意到他耳后粘着片绿萝叶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像只停错位置的蝴蝶。

"高一（3）班江叙。"他弯腰捡起摔裂的显微镜载玻片，忽然顿住——玻璃碎片上映着沈昭禾匆忙藏进掌心的创可贴，粉色Hello Kitty图案正在夕阳下咧着嘴笑。

换座位表贴在黑板左上角时，沈昭禾正咬着吸管喝豆浆。前排突然爆发的惊呼让她呛得满脸通红，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和江叙并排挂在第三列。

"听说他中考数学满分哎。"同桌苏萌捅了捅她胳膊，"不过听说脾气超差，上周还把隔壁班告白的女生怼哭了。"

沈昭禾攥紧校服下摆，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拎着黑色书包晃进教室。江叙把包往桌斗里一扔，椅背"哐当"撞上她的课桌。晨光掠过他衬衫袖口，那里贴着张卡通创可贴，边缘已经微微翘起。

"喂。"他突然侧过半边脸，"别老踢我椅子。"

沈昭禾慌忙把缩在横杠上的脚收回来，耳尖发烫。其实她只是贪恋木纹上残留的温度，像偷偷收集阳光的蜗牛。

校运会那天飘着细雨，**作为后勤组长的沈昭禾被班主任指派照看运动员物品**。她抱着江叙的外套站在看台最后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衣领内侧——那里用墨绿色丝线绣着小小的"JX"，针脚歪斜得像他投篮时的抛物线。**三年前在市青少年篮球赛观众席上，她曾亲眼见过这件外套。那时江叙因膝盖旧伤复发摔倒在地，却硬是攥着这件衣服撑完全场。赛后他独自坐在更衣室门口揉膝盖的侧影，像根刺扎进她记忆里**。

男子三千米决赛进行到最后一圈时，天**然砸下豆大的雨点。

"江叙加油！"的喊声被雨水浇得七零八落，沈昭禾看见他白T恤紧紧贴在背上，像只倔强的落水天鹅。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江叙踉跄着栽进草坪，裁判组手忙脚乱要扶他时，沈昭禾已经踩着积水飞奔过去。

"别碰他！"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能这么尖利，"他膝盖有旧伤！"

医务室里弥漫着碘伏的味道，江叙靠在床头看沈昭禾拧毛巾。水珠顺着她细白的手腕往下淌，在瓷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你怎么知道我的伤？"他突然问。

沈昭禾手一抖，毛巾差点掉进盆里。难道要说每次课间操都假装系鞋带偷看他挽裤腿？要说在图书馆翻遍运动医学书籍？最后她只是把热气腾腾的毛巾拍在他额头上："重点班情报网很灵的。"

平安夜那天，沈昭禾在课桌里摸到个扎着丝带的玻璃罐。一百二十八颗星星，每张糖纸都印着不同表情的猫咪。她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江叙蹲在垃圾桶旁拆了半小时水果糖——原来他指尖的甜味是这个。

"要不要去看天文社的流星雨直播？"放学时江叙用笔帽戳她草稿纸，上面未画完的侧脸与他的轮廓微妙重叠。

顶楼天台的风掀起沈昭禾的百褶裙，江叙把校服外套扔给她时，袖口掠过她发梢。大屏幕上星群坠落如雨，他忽然说："其实那天在医务室，我看到你笔记本里的画了。"

沈昭禾的呼吸凝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画得不错，"他喉结动了动，"就是没画出我三分之一的帅。"

她抓起书包落荒而逃，没听见身后那句消散在夜色里的："但画出了我百分百的心跳。"

五月的雨下得绵长，沈昭禾躲在器材室擦羽毛球拍时，听见门外传来阮软甜腻的声音："真的不能送我回家吗？最近总有奇怪的人跟着我......"

"行。"江叙的回应简短得像摔碎的雨滴。

沈昭禾攥着伞骨的手指节发白。这把浅蓝色雨伞是她特意买的，伞柄上刻着柚子的浮雕。现在它躺在书包里，而江叙正撑着阮软的碎花伞走进雨幕。

第二天江叙的课桌空了。苏萌说他和阮软早恋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此刻正在教务处写检讨。沈昭禾机械地抄着黑板上的公式，突然发现江叙的草稿本忘在桌斗里。

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间，藏着一行小字：**今天她踢椅子的力度比平时轻了0.8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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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后换座位时，沈昭禾主动申请调到靠窗角落。江叙抱着书经过时，一枚金属校徽从指缝滑落，叮当滚到她脚边。

"喂。"他弯腰时发梢扫过她手背，"志愿填哪里？"

"北京。"她盯着他后颈被晒出的小块红斑，"你呢？"

"巧了，我也去北京。"

蝉鸣突然汹涌起来，沈昭禾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把手伸进书包，指尖触到准备了三个月的信。这时广播突然响起教导主任的怒吼："江叙！让你交的检讨书呢？"

少年直起身的瞬间，那封信又悄悄缩回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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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那天，沈昭禾在储物柜发现一个褪色的玻璃罐。倒出来的星星糖纸上，每张都写着极小的字：

"她今天绑了蓝色发带，像落在课桌上的海。"

"值日时偷偷擦了我的桌子，笨蛋，抹布拿反了。"

"听说北京九月多雨，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带伞。"

最底层的糖纸皱巴巴的，字迹被化开的糖渍晕染："其实那天想说的是，要不要一起看真正的流星雨？"

雨后的彩虹斜斜挂在天际，沈昭禾抱着罐子冲出礼堂时，看见江叙靠在梧桐树下。他手里攥着皱成一团的信，信封上是她练习了无数遍的"致江叙"。

蝉声如浪，淹没了盛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