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7

相柳在氤氲着药香的浴池中缓缓睁开眼，窗外海棠花瓣翩然飘落，有几片轻巧地掠过水面，却不及他心口那抹温度来得灼人。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她举着信号弹冲向箭雨时决绝的背影，还有那句穿透硝烟的"换我来守护你"，此刻化作细密的银针，一下下戳刺着他以为早已冰封的心防。

"你终于醒了！"木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他指尖微蜷，苏糖端着药碗快步而入，发间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清脆得像是撞碎了满室寂静。相柳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唇角勾起惯常的戏谑弧度："怎么，救了我就想当救命恩人？"

药碗重重砸在檀木桌上，褐色药汁溅在雕花纹路里，像是未干的血迹。苏糖双手叉腰，杏眼圆睁："防风邶，你可真会装！在海底是谁抓着我的手不放？战场上又是谁......""够了！"相柳猛地起身，水珠顺着银发如帘幕般坠落，在青砖上汇成蜿蜒的溪流，"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不过是不想欠人情。"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空气骤然凝固。苏糖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烙下月牙状的红痕："好，既然如此，这是最后一碗药。"她将药碗推向他，转身时纤细的手腕却突然被冰凉的银鞭缠住。相柳欺身上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畔："我还没虚弱到要你喂。"

此后的日子里，相柳开始用最擅长的疏离织成罗网。白日里，他化作防风邶在赌坊掷骰子的笑声传遍街巷，绯色衣摆扫过莺莺燕燕的指尖；入夜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唯有月光记得他踏过的青瓦。可苏糖总能在晨光熹微时，发现回春堂门口摆放着带着咸涩气息的海贝，或是药箱深处躺着用鲛绡包裹的珍稀草药——那些沾着海水的馈赠，都带着他独有的气息。

半月后的雨夜，乌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清水镇吞噬。苏糖故意披着单薄的衣裳，在镇外竹林中徘徊。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浸透的裙摆在泥泞中拖出长长的痕迹。当她冻得牙齿打战时，熟悉的银鞭如灵蛇般卷住她的腰，将人拽进带着海腥味的怀抱。

"想死也别用这种蠢办法。"相柳的声音裹着怒意，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泄露了紧张。苏糖浑身湿透的衣料紧贴着他的红衣，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我就是蠢！"她突然抬手揪住他的衣领，水珠顺着睫毛坠落，"蠢到明明知道你在躲我，还每天盼着你出现！防风邶，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分......"

未说完的质问被温热的唇封住。这个吻带着海风的咸涩，混着他偏爱的烈酒辛辣，却又小心翼翼得过分。相柳的手掌撑在她身后的竹干上，指节因克制而泛白，像是捧着随时会碎的琉璃。"别说了。"他松开她时声音沙哑，喉结剧烈滚动，"你不该靠近我。"

苏糖从背后环住他精瘦的腰，脸颊贴在尚有体温的红衣上："可我偏要！辰荣军的人还在找你，涂山璟说他们准备......"话未说完，相柳浑身僵硬，猛地掰开她的手。他化作黑影消失在雨幕中，却不知苏糖在原地站了许久，倔强地抹掉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对着空荡的竹林轻声道："我一定会让你正视自己的心。"

深夜的海底宫殿，相柳倚在珊瑚柱上，周身寒气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银铃，那是从苏糖发间取下的。每当手指抚过铃身，便会发出细碎声响，像极了她笑着喊他名字时的清脆。远处传来巨鲨的低鸣，可这处他生活了数百年的海底秘境，此刻却让他第一次觉得太过寂静，寂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受控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