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

五爷摩挲着那枚狗牙牌子，眼神落在车窗外掠过的荒草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寸丁蜷在他膝头，小鼻子偶尔动一下，似乎也在分辨这陌生的山林气息。

“这一路不好走。”黑子勒住马缰，声音从车外传来，“前面就是湘西地界了，山路窄得骑马。”

五爷掀开车帘，冷风瞬间灌进来，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泥土气。

他扫了眼远处盘在山腰的小路，眉头微蹙。

吴老狗换吧，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陆建勋走得急，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换骡车时，我才看清随行的伙计。除了黑子，还有两个常年跟着五爷下地的老伙计，一个叫老周，手上有道深可见骨的疤，据说是早年被粽子指甲划的。另一个叫小马，年纪轻些，却最擅长追踪。

除了人少不了的就是狗，道上的人都知道五爷下墓离不开狗。

“姑娘，您把这个带上。”小马递过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干粮和一小瓶烈酒，“湘西山里潮气重，冷了就抿一口能扛冻。”

我接过布包，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手，心里不是滋味。

这一路，没人多话，却都把该想的都想到了。

骑马比马车颠簸得多，走在山路上，晃得人几乎坐不稳。

第一天傍晚，我们在一个破山神庙里宿营。

老周生起火，火苗舔着湿冷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

黑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是他提前画的湘西地形图，上面用炭笔标着几个红点。

“陆建勋他们走的是官道，是要比我们快些。”黑子指着其中一个红点，“我们走这条近路，能比他们早半天到黑石坡。但这路得穿黑风口，那地方常年刮怪风，还常有山匪出没。”

五爷盯着地图，手指点在黑风口三个字上。

吴老狗山匪不怕，就怕裘德考搞鬼。

吴老狗那洋人精得很，早年在长沙就跟我斗过一次，他手里有不少西洋来的稀罕玩意儿。

我想起在地宫里看到的外文标记，心里一紧。

吴忧他是不是早就盯上血尸墓了？

吴老狗八成是。

五爷拿起一根木柴，拨了拨火堆。

吴老狗他对战国帛书的执念，比谁都深。当年他就想从长沙古墓里找，没成想倒让他惦记上湘西这处了。

火苗映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担忧照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他说的不仅是裘德考，还有血尸墓本身。那是他心里最疼的疤，是他爹和兄长没回来的地方。

夜里，我靠在墙角打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替我掖了掖衣角。

睁开眼是五爷，他手里拿着件干燥的厚外套，轻轻盖在我身上。

吴老狗夜里冷，别着凉了。

他的声音很轻，怕吵醒其他人。

我攥着外套的边角，鼻尖有点酸。

吴忧五爷，你也歇会儿吧，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合眼。

他坐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跳动的火苗偶尔往里面添几根柴火。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吴老狗我爹当年跟我说，血尸墓里的东西，是催命符。谁碰，谁就得把命搭进去。

吴老狗要不是日子太苦……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能想象到那种痛。

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带着点颤抖。

吴忧这次我们不一样。

我看着他认真的说。

吴忧我们不是为了里面的东西，是为了不让更多人送命。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底的沉郁渐渐散了些，慢慢握住我的手。

那双手还是那么暖，能把我心里的不安都熨平。

接下来的几天，路越来越难走。

进入湘西腹地后，雾气更重了，能见度不足三尺，骡车只能慢慢挪。

小马带着狗在前头探路，手里拿着根长棍，时不时拨开路边的荆棘。

第三天中午，我们遇到了一伙山匪。

大概有七八个人，手里拿着刀和土枪，拦在路中间，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盯着我们的骡车，眼里满是贪婪。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汉子嗓门很大，却掩不住底气不足。他大概没见过我们这样的队伍，个个身上都带着股狠劲。

老周刚要上前，五爷却抬手拦住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吴老狗银子给你们，路让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马突然动了。

只见他身形一闪，手里的短刀已经架在了汉子的脖子上，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再多说一句，我就卸了你的胳膊。”小马的声音很冷，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跟着小马的那只狗也凶神恶煞的狂吠起来，好似只要五爷一句话就能冲出去咬断那汉子的脖子。

汉子脸色瞬间惨白，手里的银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慌忙摆手：“不敢了……不敢了，我们这就让开。”

山匪们屁滚尿流地跑了，小马收了刀，捡起银子递还给五爷：“五爷，这伙人是附近山头的，没什么本事，就是想碰碰运气。”

五爷接过银子，掂了掂，扔进怀里：“别跟他们浪费时间，赶路要紧。”

第四天傍晚，我们终于走出了雾气最浓的区域，来到一个小山村。

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靠打猎为生。

黑子找到村里的老猎户，想打探陆建勋和裘德考的消息。

老猎户姓王，头发都白了，却很精神。

他听说我们要去黑石坡，脸色瞬间变了：“你们去那地方干啥？那是凶地……前几天就有一伙人去了，领头的是个穿军装的，还有个黄头发的洋人，带了不少奇怪的东西，还抓了我们村的二娃子当向导。”

我心里一紧，没想到陆建勋竟然会抓本地人当向导。

老猎户叹了口气“那洋人看着斯文，心黑得很。二娃子说不去，他就用枪指着二娃子的娘，逼着二娃子带路。”

五爷的脸色沉了下来，急忙追问。

吴老狗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早上，说是要去黑石坡深处，还带了不少炸药。”老猎户压低声音，“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那地方邪乎得很，每年都有进山的人没回来，都说被山里的红影子勾走了魂。”

“红影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五爷说过，血尸墓附近常有怨气凝结，会形成诡异的幻象。

吴老狗多谢老伯提醒。

五爷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递给老猎户。

吴老狗这些您拿着，要是二娃子回来了，麻烦您多照看他。

老猎户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又叮嘱道：“你们要是非要去，就沿着山涧走，别碰路边的红草，那草沾了血，会引红影子来的。”

离开山村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沿着山涧走，溪水潺潺映着天上的残月，格外冷清。

三寸丁从五爷怀里探出头，小耳朵竖得笔直，时不时朝着前方低吼一声，像是在预警。

“前面有动静。”小马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像是人的脚步声，还有……机器的声音。”

我们放慢脚步，悄悄往前挪。

走了大概半里地，前面的山林里突然亮起几盏灯，昏黄的光在黑暗里格外扎眼。

还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夹杂着机器的“嗡嗡”声。

吴老狗是裘德考的人，他们在架设设备，应该是在探测古墓的位置。

我们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借着树叶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陆建勋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在跟一个黄头发的洋人争执。

那洋人穿着西装，手里拿着个金属盒子，应该就是五爷说的探测仪器——他就是裘德考。

裘德考的脸上带着傲慢的笑，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时不时指了指远处的山坡，嘴里说着流利的中文，却带着明显的口音：“陆长官，我的仪器不会错，古墓就在那下面。你只需要让你的人准备好炸药，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

“你确定里面有帛书？”陆建勋皱着眉，语气里带着怀疑，“要是白跑一趟，我没法跟上面交代。”

“放心，陆长官。”裘德考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贪婪，“我找这帛书找了十几年，绝不会错。等我们拿到帛书，你想要的权，我想要的东西，我们都能得到。”

陆建勋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你记住，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

裘德考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指挥着手下架设仪器。

那些人动作很快，手里拿着各种我从没见过的工具，脸色紧张地看着周围的山林。

吴老狗他们明天一早应该就会动手。

五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透着一丝冷意。

我们屏息凝神，借着茂密灌木的遮掩，观察着远处陆建勋和裘德考等人的动静。

裘德考则拿着一个类似罗盘的装置，不断调整着方位，嘴里念念有词。

吴老狗他们在用洋人的法子定位墓口。

五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我的耳朵，热气呵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微麻。

吴忧比我们快？

吴老狗未必，洋人的玩意儿是准，但地底下的东西，有时候不是光靠机器就能摸透的。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士兵搬运的炸药箱。

吴老狗他们打算用炸药硬来，蠢货！黑石坡的山体本就不稳，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东西，或是引起塌方，谁都别想活。

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对这种蛮干行径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