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我和他的故事。”
我轻轻合上那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流淌，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的水彩画，却让记忆中的画面越发清晰可见。
那是六岁那年的初夏，蝉鸣刚开始在树梢响起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正抱着一只崭新的足球从搬家卡车上跳下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晒得发红的脸颊上。你比我大一岁，却总是像个大人似的照顾我。
每天放学后，你总是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常带着那瓶我爱喝的草莓牛奶与我谈笑风生。你会坐在我家老旧的木地板上，耐心地教我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和窗外渐弱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周末时，你会带着我去后山的小溪边捉蝌蚪，你的裤腿总是卷得一边高一边低，运动鞋上沾满了泥巴。
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直到五年级的那个雨天。
那天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午后的天空却突然阴沉下来。放学的铃声响起时，乌云已经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我像往常一样快步走向校门口，远远地就寻找着那棵熟悉的樱花树——那是我们的老地方。往常这个时候，你总会靠在树干上等我，阳光透过树叶在你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到我时，你会举起手挥一挥，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
但那天不一样。你站在樱花树下，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很高，几乎要碰到下巴。你的表情很严肃，眉头微微皱着，手指不停地摆弄着书包带子。我小跑着过去，刚想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你却先开口了：“下周我就要搬走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我愣在原地，感觉周围的声响突然都消失了。手中的雨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才惊觉天空已经开始飘雨。
雨滴越来越大，打在你的睫毛上，又顺着脸颊滑落。你弯腰捡起雨伞，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当你把伞撑开时，我注意到你的手在微微发抖。雨水从伞骨的缝隙渗进来，冰凉的水珠滑进我的衣领，我却感觉不到冷，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
“还会见面吗？”我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突然把伞柄塞进我手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你就转身冲进了雨幕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你的背影越来越远。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街角的便利店前，那里昏黄的灯光在雨中晕染开来，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樱花树下，仅剩我一人与满地零落的碎瓣。雨水将花瓣深深嵌入泥土，仿佛将回忆踩踏成模糊不清的拓片。伞柄上残留的微温不过是错觉——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人刚松开手时，金属冷却的速度远比皮肤要慢。远处滚过的闷雷像钝器敲打棉絮，仿佛为这场仓促的告别添上了最终的句点。
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雨。
雨水像透明的丝线，把整个世界都缝进了潮湿的记忆里。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雨是有气味的——那种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水泥地热气的味道，总会突然撬开我记忆的闸门。
数学课上，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窗玻璃上突然出现第一滴雨痕时，我的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开一个蓝色的斑点。粉笔还在黑板上吱呀作响，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你转身时扬起的衣角，还有便利店招牌在雨中晕开的暖黄色光晕。
课间的走廊总是特别吵。我靠在窗台边，看雨滴在操场的水洼里画着同心圆。前排女生在传阅明星贴纸，后排男生把橡皮切成小块当弹珠玩。这些声音都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只有雨声格外清晰。我数着屋檐滴落的水珠，突然想起你教我的那个游戏——接住三滴雨水就能许一个愿。
放学的路上，樱花树已经长出新叶。我仰头看着那些嫩绿的锯齿边缘，想起去年春天我们在这里数过的花瓣。便利店自动门“叮咚”响了一声，我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收银员在整理关东煮的锅子。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和你曾经在这里给我买的橘子汽水一样凉。
有时候我会在雨天故意不带伞。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时，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但每次回头，只有湿漉漉的街道沉默地延伸向远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