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的出生日期

后塘的水在深秋的晨雾里泛着铁青色，林深的潜水服拉链拉到下颌，橡胶脚蹼拍碎水面时，惊起一群背鳍泛红的锦鲤——这种鱼只在富含矿物质的水域生存，正如镜湖镇老人所说，“镜湖的水，是熔鼎时匠人血与青铜汁的混合物”。

　　湖底的淤泥裹着细沙，像流动的青铜浆。手电筒光束扫过青石板时，林深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整块石板上刻着完整的鼎纹，第二十四道纹的位置空着，中央嵌着枚银顶针，内侧刻着“林深，1994.10.5”。那是陆昭明生母秀芳的死亡日期，也是陈嫂所说的“镜湖之眼”。

　　他伸手触碰顶针，石板突然裂开细缝，露出下面的青铜盒。盒盖刻着与双面镜相同的咒纹，开启时发出蜂鸣般的共振，像窑炉重启的低吟。盒内躺着本防水笔记本，纸页泛黄却字迹清晰，第一页贴着婴儿脚印拓片，父亲栏写着“陈振国”，母亲栏是“秀芳”，而婴儿姓名处，并排写着“陆昭明”与“林深”。

　　“双胞胎。”潜水对讲机里传来唐薇的声音，她戴着临时借来的潜水装备，指尖划过拓片上的胎记位置，“我父亲的日记里说，秀芳姐难产时喊着‘让昭明活下去’，但井底的白骨……”她的视线落在林深左腕的疤痕上，“你这条疤的位置，和我父亲笔记里‘鼎足断裂处’完全一致。”

　　湖底突然泛起暗流，林深的手电筒照见远处的青铜鼎残片——鼎心位置缺了块，形状与顶针完全吻合。当他将顶针嵌入缺口的瞬间，整座鼎突然发出微光，咒纹沿着湖底石板蔓延，最终在水面拼出“2024.10.31，子时暴雨”的字样。

　　回到岸上时，陈嫂正跪在祠堂前，银顶针在香案上投出扭曲的影子。她的脸色灰白如霜，围裙上没了往日的粉末，反而沾着松针汁的绿痕，像道未愈的伤口。“1994年10月5日，”她盯着林深的眼睛，仿佛在看二十年前的秀芳，“我把你塞进装瓷器的木箱，盖上写着‘易碎’的封条。后来收养你的，是李楠警官的父母——他们当时在追查熔鼎案。”

　　实验室里，陆昭明正在调试离心机，试管里的液体泛着与湖底鼎纹相同的蓝光。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波动：“嬸嬸没告诉你，当年陆明修在鼎纹里留了后手——第二十四道纹必须由双胞胎共同完成，缺一不可。”他举起张DNA检测报告，林深与陆昭明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9.7%，“你的血，能让镜湖的水沸腾。”

　　窗外突然响起警笛声，殡仪馆的车停在别院门口。技术员小王抱着个金属盒冲进来：“李楠警官的骨灰盒里，真的有青铜鼎足！”盒内躺着半片带齿的青铜器，内侧刻着“2019.5.20，李楠，第二十三纹”，齿痕与林深左腕的疤痕完全吻合，“而且，我们在鼎足缝隙里发现了松针碎屑，和陆明修案现场的一模一样。”

　　林深的手指划过鼎足刻痕，突然想起搭档殉职那天，曾说过“镜湖的水在召唤我”。他翻开《法医学图谱》，李楠的警员证复印件掉出，背面用血迹写着：“1994.10.5，鼎分二十四，林深是眼”——那是李楠的字迹，却写于他出生前。

　　“咒纹的显形时间是暴雨夜子时，”陆昭明指向墙上的日历，10月31日被红笔圈住，画着燃烧的鼎，“陆明修以为毁掉双面镜就能阻止，所以他把镜子藏在湖底，却不知道鼎纹早已刻进你们的血肉。”他转身打开冷藏柜，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四支安瓿瓶，前二十三支贴着死者姓名，最后一支写着“林深/陆昭明”，“当年熔鼎的铜水，现在就在这些瓶子里。”

　　陈嫂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洇着血，形状像极了鼎纹。她摸出个小瓶，里面装着与陆昭明实验室相同的深绿色液体：“这是我从妹妹白骨腹部提取的毒剂，能让咒纹提前显形。”她的视线落在林深身上，“二十年前我没保护好秀芳，现在不能再让昭明和你，变成镜中的一道纹。”

　　后塘的水突然沸腾，湖底传来砖石崩塌的声响。林深冲出去时，看见双面镜漂浮在水面，镜纹发出刺目蓝光，每道纹上都映着死者的脸——陈振国、秀芳、老陈、李楠、周振邦，还有陆明修。而第二十四道纹的位置，渐渐浮现出他与陆昭明重叠的倒影。

　　手机震动，鉴证科发来紧急消息：“陆昭明的实验记录本最后一页，画着你和他站在鼎前的图案，旁边写着‘子时暴雨，以血合纹，镜湖窑火重燃’。另外，我们在陈嫂的顶针里发现了慢性毒药，发作时间正是10月31日。”

　　湖面上，双面镜突然沉入湖底，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林深的视线落在涟漪中心，那里映着祠堂的飞檐，却在水波荡漾间，变成了1994年景德镇的窑炉——年轻的陆明修举着双面镜，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七岁的林深，左腕的疤痕正在滴血。

　　“咒纹要开始收网了。”陆昭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白大褂上沾着湖底的淤泥，“10月31日的暴雨，是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陆明修算到了毒剂，算到了密道，却没算到……”他指向林深手中的鼎足，“当年他砍断陈叔的手指，那根手指其实没掉进鼎里，而是被我嬸嬸藏在了你的顶针里——现在，该让所有的血，都流回它该去的地方了。”

　　陈嫂突然从祠堂冲出，银顶针在阳光下划出银光，径直刺向陆昭明的胸口。林深本能地推开他，顶针却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滴在湖面上的瞬间，后塘的水彻底沸腾，湖底传来震耳欲聋的窑炉轰鸣，仿佛二十年前的熔铸之火，正顺着他的血液，重新烧向云栖别院的每一道砖缝。

　　他低头看向伤口，发现血珠竟在皮肤表面聚成鼎纹形状，而远处的实验室方向，传来玻璃炸裂的巨响——陆昭明冷藏柜里的第二十四支安瓿瓶，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一支接一支地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