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名指的创可贴

雨下得绵密，张冉盯着周既明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浅褐色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露出底下一点暗红的血渍。他握伞的姿势很特别——拇指扣在伞柄凹槽处，受伤的无名指微微翘起，像是不敢用力。

"你手指..."张冉刚开口，一阵风挟着雨丝斜劈过来。周既明下意识把伞往她那边倾，自己右肩瞬间湿透，白校服贴在肩胛骨上，透出底下锁骨的轮廓。

"练琴时被弦划的。"他语气平淡，却在经过便利店时放慢脚步，"等我一下。"

玻璃门开合的间隙，张冉看见他弯腰在货架前挑选创可贴的背影。店员是个扎着蓝色头绳的女生，接过钱时多看了周既明两眼，又透过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打量站在门外的张冉。

"给。"周既明出来时递给她一盒草莓牛奶，包装上还凝着冰柜的水珠，"你上次买过这个。"

张冉怔怔接过，指尖碰到他掌心未干的血迹。温热的，带着雨水也冲不散的铁锈味。她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在垃圾桶里看到过沾血的纸巾，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女生弄脏的卫生棉。

"天台。"她脱口而出，"你是在天台练琴伤的吗？"

周既明睫毛颤了一下，雨珠顺着发梢滴在鼻梁上。他没回答，只是用牙齿撕开新买的创可贴包装，笨拙地单手往无名指上缠。透明薄膜怎么也贴不正，总是歪歪扭扭地盖不住伤口。

张冉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了他的指尖。触到的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他的皮肤滚烫，像是高烧未退；她的手指冰凉，还沾着草莓牛奶冷凝的水汽。

"我来吧。"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创可贴终于服帖地裹住那道细长伤口时，张冉发现他掌心还有几处老茧，硬硬的，蹭过她指腹时像某种无声的坦白。

"音乐教室的钢琴..."周既明突然说，"下周三要搬走了。"

公交站牌在雨中泛着冷光。张冉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撞着耳膜。"所以你去天台练琴？"

"顶楼西侧有个废弃储藏室。"他答非所问，"隔音很好。"

71路公交车碾着水花驶来，车灯刺破雨幕。周既明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要走，校服后领露出半截退热贴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等等！"张冉从书包侧袋掏出那本《天文爱好者》，扉页夹着她手抄的《雨停之前》完整吉他谱——昨天熬夜对照黑胶扒的，铅笔痕迹被橡皮擦改得发毛。

周既明接过书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公交车门"嗤"地关闭时，张冉透过起雾的车窗看见他站在雨里，用缠着创可贴的手指翻开书页，头顶的站台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像两片湿漉漉的鸦羽。

第二天早自习，周既明的座位空着。刘奇嚼着包子凑过来："明哥请病假了，说是伤口感染。"他瞥见张冉瞬间绷直的脊背，又补充道："就练琴那伤，昨天半夜化脓了。"

张冉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她想起昨天分别时，周既明指腹不正常的温度。

午休时她溜到医务室，校医正在整理药柜。"发烧那个男生？刚去天台了。"校医头也不回，"说是要拿忘在那儿的谱子。"

天台的铁门果然虚掩着。张冉推开门时，狂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到她脸上。西侧储藏室门口放着熟悉的黑色琴盒，上面用油性笔写着"JZM"，三个字母被雨水泡得发胀。

"周既明？"她敲了敲斑驳的铁皮门，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既明靠坐在堆满旧课本的架子旁，右手无力地垂着，创可贴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顺着指尖滴在摊开的乐谱上——正是她昨天给的那份。

"你..."张冉蹲下身，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储藏室漏雨的角落摆着个塑料盆，里面泡着发黄的纱布。

周既明睁开眼，瞳孔因为高烧显得格外黑。"钢琴..."他声音沙哑，"被教务主任锁了..."

张冉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几本被水泡烂的琴谱，最上面那本《肖邦练习曲》的扉页上，有人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她翻出兜里备用的创可贴，这次选了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款。周既明任由她包扎，喉结随着呼吸轻微滚动。当张冉碰到他小指的老茧时，他突然说："我妈是钢琴老师。"

雨滴从天花板裂缝漏下来，落在生锈的铁柜上，叮咚作响。

"初二那年她手受伤，再也不能弹《钟》。"周既明盯着自己缠满创可贴的手指，"我试过所有指法...都替代不了她失去的八度音程。"

张冉想起音乐教室那架走音的旧钢琴，有个黑键总是卡住。有次她值日经过，看见周既明反复弹着那个故障的音键，背影像张拉满的弓。

"所以改学吉他？"她轻声问。

周既明摇头，从琴盒里取出个旧MP3。按下播放键，沙沙的杂音中传来一段钢琴solo，正是《雨停之前》的旋律，但比黑胶版本多了大段华丽的变奏。

"是她改编的。"他按下暂停键，"最后一遍副歌...她再也没能弹完。"

张冉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总在雨天去音乐教室，为什么会对那支乐队如此执着，为什么无名指的伤口反复溃烂也不肯停止练习——所有碎片拼凑成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真相，让她眼眶发酸。

"周三。"她抓住周既明滚烫的手腕，"钢琴搬走前，我帮你。"

放学铃响时，张冉在周既明的课桌里塞了张字条：

「今晚七点，音乐教室后窗见。——带草莓牛奶」

她故意把"带"字写得很小，像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密码。走出校门时，雨已经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把积水照成琥珀色。

张冉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装着从奶奶药箱偷来的抗生素软膏，和一本从旧书店淘来的，《钢琴维修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