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淮水泛着碎银般的光,竹亭檐角垂下的铜铃在夜风中纹丝不动。李去浊指尖的刻刀在竹简上刮出细小的木屑,松烟墨修补过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石桌上那方沾着淮水潮气的丝帕被镇纸压着,"秦"字金线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马蹄踏碎卵石的声响惊得夜鹭群起。李去浊抬头时,藕荷色裙裾已经扫过竹亭台阶。东方秦兰的帷帽歪斜着挂在肩后,鬓边碎发被汗水黏在颈侧,腰间玉笛与禁步缠作一团。
"他们要拿我配给礼部侍郎的公子。"她将鎏金请柬拍在石桌上,震翻了半干的砚台。墨汁溅上她袖口金线绣的兰花纹,像突然枯萎的花朵。
李去浊用丝帕裹住割破的手指。月光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声音却平稳得像淮水深夜的流速:"门当户对,恭喜。"
青瓷酒盏在他掌心裂成两半。血珠顺着碎瓷边缘滚落,在《淮水赋》竹简上洇出几粒殷红的标点。
东方秦兰突然抓住他滴血的手腕。她指甲边缘的凤仙花汁剥落些许,在月光下像细小的伤口。"你白日写的'非桨可渡'呢?"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那片题字竹简,断裂处新鲜的木刺扎进她指腹。
血滴在竹片上蜿蜒出奇异的轨迹。李去浊用染红的指尖续写,血字在月光下渐渐发暗:"愿为长风。"
竹亭外传来蛙鸣骤停的寂静。东方秦兰松开他手腕时,留下四道半月形的指痕。她从贴身的暗袋抽出一封信笺,火漆印已经掰成两半。
"三日后庙会,这位侍郎公子要在文昌阁祭祖。"她抖开信纸,进士及第的朱印下藏着行小楷,"去年春闱的墨卷,他父亲花八百两买的。"
李去浊的血手印按在竹简末端。夜风吹起秦兰散落的发丝发梢扫过信纸上"关节"二字。他忽然想起部仓库里那些落满灰尘的考箱,锁孔里都塞着同样质地的桑皮纸。
第一缕晨光爬上石桌时,东方秦兰正用金簪尖挑开李去浊掌心的瓷片。她耳坠上的珍珠晃动着,在彼此交叠的影子里投下细碎光斑。
"庙会那日,我要穿正红褙子去文昌阁。"瓷片落进淮水时激起银色的水花,"母亲说新嫁娘见公婆才穿这个颜色。"
李去浊将染血的丝帕系回她腰间。竹亭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惊飞了在浅滩梳羽鹭。他拾起那片写着血字的竹简,裂纹正好将"长风"二字分成两半。
"巧了。"晨雾漫过他的声音,"我恰好有件绛色襕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