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饥荒总是从最边缘的人开始收割。在康熙二十一年的闽南，大地干裂如龟甲，农田寸草不生，曾经肥沃的土地变成了死亡之源。

饿死的人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不是腐烂的臭气，而是一种干瘪的、像是尘土般的气息。饿到极处的人，眼窝深陷，皮肤紧贴骨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水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嘴唇干裂得像是田地里的泥土，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一年的福州城内外，活人步履蹒跚，死人横陈路旁。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至，当地的官府也早已束手无策。饥民们蜂拥而至，聚集在城门外，希望能讨得一口食物。然而等待他们的，往往是衙役的棍棒和驱赶。

我叫陈二，本是一家绸缎庄的学徒。灾年初始，掌柜的关了铺子，让我们各自回家。我家在偏远的山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如今祖母也已经饿死多时，我只能以乞讨为生，在城郊游荡。

那天，我在城外的一片枯树林里翻找着可能被人遗漏的野菜根茎。这片林子以前是村民们砍柴的去处，如今树木凋零，地面上只剩下干裂的泥土和枯黄的树叶。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哭声，微弱得像是风的呢喃。我循声而去，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那是个女子，衣衫褴褛，蜷缩在地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我本想离开，毕竟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哪有余力去管别人的死活。可当我转身的那一刻，女子虚弱的声音传来："公子，求你...救救我..."

这一声"救救我"，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她，她的眼里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求生之光。那一刻，我想起了祖母临终前对我说的话："二儿，做人要有良心，莫因时势艰难就丧失了善心。"

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仅有的一块野菜饼，这是我今天讨来的唯一食物，本想留到明天再吃。我蹲下身，把饼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

"吃吧，慢点吃，别噎着。"

女子接过饼，眼里噙满泪水，颤抖着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叫李兰，是附近村庄的人，因为饥荒全家都已经饿死了，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想去城里寻亲，却在半路上力竭倒下。

我们分食了那块饼，虽然远远不够填饱肚子，但至少能续命片刻。李兰稍微恢复了些气力，告诉我她在城里有个远房亲戚，是户殷实人家，若能去投靠，或许能有活路。

"你能带我去吗？"她恳求道，"我一个人怕是走不到那里。"

我本想拒绝，但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中不忍，只好点头答应。我扶着她，沿着通往城内的小路慢慢前行。

途中，李兰告诉我，她的那位远房亲戚姓赵，是城中有名的盐商，家境殷实，即使在这饥荒之年也不愁吃穿。赵家坐落在城东的富人区，有高墙大院，门前常有乞丐聚集，但很少有人能得到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