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里,紫外线灯管坏了三根,就剩下孤零零的那一根,在顾沉舟脸上投下一道道栅栏似的阴影。苏晚坐在一旁,静静地数着他手背上的针眼,那些淤青在冷白色的皮肤上连起来,竟好似北斗七星的模样,跟她父亲临终前输液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突然,护士站那边传来“哗啦”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响动。苏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股东正往咖啡机里倒着粉末。她一下子就认出,那铁罐正是顾沉舟锁在保险柜里的牙买加蓝山咖啡。上周她帮顾沉舟整理书房的时候,偶然发现罐底藏着个微型胶卷,里面拍的竟是她父亲坠楼前半小时的监控录像。
“苏小姐,不尝尝吗?”股东递过来一个纸杯,杯沿还沾着口红印,“顾总特意吩咐的,说您血糖低的时候得喝点甜的。”
焦糖玛奇朵那甜得发腻的味道钻进苏晚的鼻腔,她猛地想起顾沉舟书柜里那排《世界毒物大全》。她假装不小心,手一滑,咖啡“啪嗒”一声打翻在地,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蜿蜒流淌,竟好似顾氏集团的股票代码。
就在这时,消毒柜“砰”的一下弹开了,不锈钢托盘直直地撞在股东的小腿上。趁他弯腰揉腿的空当,苏晚像只敏捷的猫,一闪身就进了消防通道。安全出口的绿漆已经剥落,像一片片鳞片似的。台阶的缝隙里,还卡着半片银杏叶,这和上周袭击者遗落的叶脉书签是同一种类。
苏晚来到酒窖,通风口结满了蛛网。她拿出发卡,开始撬锁,空气中弥漫着熟透樱桃发酵的味道。密码盘上沾着黏黏的糖渍,她试着输入母亲的忌日,铁门“嘎吱嘎吱”地在生锈的呻吟中缓缓开启。
酒窖里,第三排橡木桶上的霉斑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苏晚打开手机闪光灯,凑近仔细查看,发现竟是父亲最爱画的葡萄藤简笔画。她轻轻触碰藤蔓末梢的霉点,桶壁“啪嗒”一声突然脱落一块,后面露出用口红写的算式:
3 亿债务 - 2.7 亿隐形资产 = 3000 万
这不正是顾沉舟收购苏氏时公布的差额嘛。算式下方贴着一张便利店小票,日期正是父亲坠楼的那天,上面写着:两瓶烧酒、止痛贴、儿童创可贴。最后一项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个哭泣的笑脸。
这时,通风管里传来一阵金属刮擦的声音。苏晚心里一紧,赶紧抓起装红酒瓶的帆布袋,躲到酒架后面。只见司机老陈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他义肢的关节处正渗出机油。老陈手里还攥着一把园林剪,刃口上沾着葡萄藤的嫩芽。
“顾总说,您该清账了。”老陈的声音就像砂纸在打磨铁锈,粗糙又刺耳。他伸出手,剪断了悬在空中的蜘蛛丝,那只八脚的小生物“噗通”一声跌进敞口的赤霞珠酒瓶,瞬间就被菌丝裹成了一个茧。
就在这时,橡木桶突然渗出了血色的液体。苏晚用鞋尖轻轻踢了一下,桶身“轰”的一声裂开了,成捆的账本像雪崩一样倾泻而出。最上面的那本摊开着,2018 年 4 月的记录页里夹着一张游乐场门票——那天,她骗父亲说去公司加班,其实是偷偷带着顾沉舟去坐了摩天轮。
“苏老董事长每个月十号都会买创可贴。”老陈的义肢卡在账本堆里,“给孤儿院那些翻墙偷葡萄的野孩子。”
听到这话,记忆如同一把尖锐的针,猛地刺痛了苏晚的太阳穴。她想起顾沉舟右手虎口处的那块旧疤,形状就像被铁丝网钩破的。十五岁那年的雪夜,他翻进酒窖偷喝残酒,被她抓了个正着,可父亲却笑着递过去一个医药箱,还说:“受伤的狐狸崽子最记仇。”
账本里的便签纸像雪花一样簌簌飘落。苏晚捡起一张,上面是父亲潦草的字迹:“沉舟又垫付了化疗费,得在收购协议里给他补回来。”日期是坠楼前三天。
老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账本上洇开,像一朵朵诡异的花。苏晚这才发现,他病号服下面还藏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里浮动着紫色的菌丝,和顾沉舟抗癌药里的微生物竟是同源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收留我?”老陈一把扯开衣领,锁骨下纹着一串数字:20030512,“我这条命,是你父亲用三瓶陈年波特换回来的。”
突然,酒架“嘎吱”一声倾斜了,上百瓶珍藏的酒像瀑布一样砸下来,变成一片琥珀色的洪流。苏晚在这玻璃雨中,瞥见账本某页的批注:“晚晚 的嫁妆要存瑞士银行”,日期正是她签下卖身契的那天。
就在这时,防火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顾沉舟的轮椅卡在了门槛处。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烧焦的相册,内页的照片里,七岁的他正蜷缩在酒窖的角落,脚踝上包着苏晚撕碎的裙摆布料。
“小心……”
顾沉舟的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嗖”的一声穿透了他的左肩。苏晚清楚地看到,狙击手虎口处有一个鹰隼纹身,和父亲常年戴的尾戒图腾完全一样。酒柜“轰隆”一声倒塌,1998 年份的波特酒像洪水一样漫过账本,将父亲的字迹泡成了模糊的泪痕。
顾沉舟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进酒泊里,泛起诡异的金斑。苏晚急忙扯开他的病号服,发现心口“Moksha”纹身下面埋着一枚芯片,显示屏上正闪烁着母亲临终前未说完的遗言:
“把酒窖地契...交给...”
突然,月光被直升机的黑影切断。苏晚在螺旋桨那猛烈的气流中,紧紧握住那块带血的芯片,她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说酿酒师最懂时间——真相就像酒一样,永远在发酵,可有时候还等不到开封,就已经变了味儿,成了酸涩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