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炉中跳跃的火苗将林岑的脸颊映得通红,她喘着粗气握紧铁锤,在火星迸溅中重重砸向烧得赤红的铁块。“叮——”震耳欲聋的声响里,铁块表面泛起细密裂纹,汗珠顺着她凌乱的鬓角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
“哎呦喂,用点劲啊。”慵懒的嗓音裹着檀香飘来。林岑抬眼望去,白闫斜倚在新搬来的雕花软榻上,素白长衫松松垮着穿在身上,他手中湘妃竹扇轻摇,带起的凉风却尽数往自己脸上送,全然不顾锻炉边挥汗如雨的徒弟。
铁锤“哐当”坠地,林岑瘫坐在焦黑的铁砧旁,裙摆沾满煤灰:“你要累死本小姐吗?!说好教我铸剑,结果倒好——”她指了指软榻,又比了比扇风的侍从,“让人搬张床来当监工?”
白闫指尖叩了叩扇子,发出清脆声响:“好好干,总不能事事靠为师。”他故意板起脸,眼中却藏不住笑意,“为师教你的可都是独门绝技,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份。”
“师父,你莫不是有十房兄弟姐妹?”林岑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精致得近乎纤弱的手腕。不等白闫回答,她又气呼呼道:“不然怎么连生火打铁都要使唤旁人?怕是从小被人捧在掌心,连扫帚都没碰过!”
“说得跟为师很懒一样!”白闫翻身坐起,广袖扫落榻边茶盏,“不过有个胞弟罢了,明明是从小勤快惯了,长大反倒不太习惯了。”
“啊?这算什么歪理!”林岑跳起来,铁砧上的火星溅到她鞋面上,“对了,你弟叫什么名字?”
白闫的动作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白川。现在是九殿下宋瑾的贴身侍卫。”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不相干的人。
“宋瑾的侍卫?”林岑挠了下头发,“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没听说?”白闫猛地站起,但又即恢复懒洋洋的模样,折扇敲了敲林岑脑袋:“跟为师扯什么闲话?铁块都快凉透了,还不快继续!”说罢重新躺回软榻,却将扇子搁在一旁,怔怔望着空中飘落的火星出神。
暮色将宫墙染成血色时,白川总会想起那个雪夜。那年他十七岁,攥着被冻得发僵的拳头跪在祠堂,看着兄长白闫在供桌前将族谱上自己的名字狠狠划去。烛火在白闫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而他却笑着叩响青铜香炉,说:"好,那就各走阳关道。"
后来他跟着九殿下宋瑾,看着那个总爱放纸鸢的小殿下,在权力倾轧中学会藏起真心。当白川在廊下擦拭佩剑,剑锋倒映出少年帝王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有野心,有算计,唯独没了当年的温柔。但白川握紧剑柄,"殿下,剑锋已利。"
而另一边,白闫与叶冉绝裂的那晚,她正将亲手绣的护腕丢进火盆,火苗舔舐着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她眼底烧成灰烬。"白闫,"她声音比冰棱还冷,"你永远活在自己的江湖梦里,可我们早就被推进了吃人的世道。"窗外忽然下起雨,他伸手想为她挡雨,却只抓住满手潮湿的风。
如今白川守在殿外,听着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知道九殿下又在谋划新的棋局,而自己永远是最锋利的那枚棋子。
白闫在榻上躺着,恍惚间又看见叶冉站在树下对他笑。这世上有些追随是深渊,有些错过是宿命,就像宫墙里的月光永远照不进江湖,而熄灭的烛火再也燃不起从前的温度。
他太清楚,自己半生漂泊,身负师门秘辛,又与宫廷有着剪不断的纠葛。那些藏在暗格里的密信,腰间随时可能出鞘的软剑,都在提醒他:安稳对他而言只是奢望。叶冉想要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相濡以沫,可他连最平凡的承诺都给不起,朋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