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

残月如钩，将青石板路镀成冷银。白川的靴底碾碎薄霜，踉跄着撞进晨雾里。浸透汗水的玄甲早已结满冰碴，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肩胛处的伤口。他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斑驳的铜钉，恍惚又见五年前兄长拂袖离去时，衣角扫落的那片残雪，至今仍压在他心头。

竹帚擦过石阶的声响戛然而止。白闫攥着竹柄的指节泛白，灰布长衫下隐约透出陈旧剑伤的轮廓。"又来送什么？"他垂眸盯着扫帚头抖落的枯叶，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仿佛要将所有温度都冻结。

白川喉间泛起铁锈味，千余日夜的跋涉与思念，此刻都凝成眼底翻涌的潮。"找你。"他的声音混着白雾散开，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也惊起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

"找我作甚？"竹帚在石阶上划出刺耳声响，像在割裂凝滞的空气。白闫弯腰时，藏在袖中的半截玉佩晃了晃，如今只剩残缺的半块，恰似他们破碎又纠葛的情谊。

"林岑是你的徒弟吧？"白川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难怪连心动都要比别人慢半拍。"话音未落，竹帚已"啪"地折断在阶前。白闫额角青筋暴起，腰间佩剑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剑鞘与铜环碰撞出清越声响，惊得晨雾都微微一颤。

"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白闫的怒吼惊碎薄雾，"小心我..."话未说完，雕花木门轰然洞开。

叶冉的绣鞋在门槛前刹住，琥珀色瞳孔骤缩："白川？！"她三步抢上前，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腕骨时，忽然想起那年雪夜，也是这样将冻僵的少年拽进暖阁。"杵在风口上等着结冰呢？"她佯装嗔怪，掌心却悄悄覆上他肩胛处的血痕。

白闫望着两人相携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弯腰拾起半截竹帚。晨露顺着断口滴落在他手背上，这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满身冷汗。那些未说出口的关切，那些藏在怒火下的牵挂，都随着这滴晨露悄然滑落。

暖阁内炭盆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映着白川苍白的脸。他捧着热茶，看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这几日宫门都要被踏破了，礼部尚书的贺礼堆得比人还高。"他忽然想起什么，眼波流转："说起来，殿下的惊鸿剑法..."话音陡然低落，盯着杯底沉淀的茶渣出神，仿佛能从那褐色碎末中，窥见九殿下封剑那日的暴雨。

叶冉望着他眉间化不开的愁绪，轻声问："听闻殿下很早便封剑了？"

白川摩挲着杯壁凸起的缠枝纹，恍惚又见那个暴雨夜——九殿下跪在皇上面前，断剑插在一旁，雨水混着血水蜿蜒成河。"我赢了，请父皇派兵。""他说，护不住人的剑，生来就是错。"白川声音发颤，像是要把堵在胸口的话都吐出来。

"够了！"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飞茶盏里的热气。白闫玄色衣摆猎猎作响，目光扫过白川染血的衣领，最终定格在叶冉腰间晃动的药囊。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聒噪。"

叶冉挽住白川胳膊，狡黠一笑："带新朋友见小徒弟，不算闲事吧？"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杏仁酥，"岑岑要是知道师父有个会讲宫廷秘闻的弟弟..."

"聒噪。"白闫甩袖转身，踏碎满地光影。他没敢回头，廊外白鸽扑棱棱飞起，羽翼掠过他泛红的眼眶，惊落几滴未及坠落的晨露。

"叶冉姐，起这么早？"林岑揉着眼睛拉开门，发间新插的银簪还沾着晨露。她瞥见白川腰间的佩剑，眼晴猛地睁大："这位是..."

"你师父的弟弟。"叶冉顺着她的目光轻笑，又打量着她系到一半的披风，"要出门见南湘？彩丝铺新到的蜀锦，又把你勾走了？"

"对对！"林岑手忙脚乱地整理发带，突然愣住，"原来是师叔！"

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铃声。南湘立在垂花门外，绣帕裹着的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林岑眼睛一亮，裙摆飞扬："你们先歇着！我去去就回！"少女欢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转角，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