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门口,廊檐下悬着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南湘抬眼就见宋瑾从里屋出来。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门槛,带起些微尘,他走得不快,腰间玉佩随着步履轻轻叩响,那声音却像敲在南湘绷紧的神经上。
南湘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袖角磨亮的云纹被攥得发皱。他看着宋瑾走近,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方才在廊下盘桓许久的勇气,此刻竟被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松墨气逼得缩了缩。直到宋瑾擦肩的瞬间,衣料相触的微凉划过手臂,南湘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回头,声音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颤音:“宋瑾,我想和你聊聊!”
宋瑾的脚步顿在三步外,侧脸的线条在廊外斜照的日光里显得愈发冷硬。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了下腰间玉佩,那枚羊脂玉坠相撞的脆响,倒像是在掂量这声呼唤的分量。片刻后才缓缓转过来,双手往胸前一抱,背脊轻抵着旁边的朱漆廊柱,廊柱上缠络的藤蔓恰好在他肩头投下片碎影。“你想说什么?”他眉梢微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想起那年国子监廊下,他盯着吏部尚书公子的眼神——带着点懒怠,又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南湘深吸了口气,把目光从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上移开,落在自己鞋尖前的一道砖缝上:“那年国子监……你为什么要骗她?”话音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又听见林岑脆生生的笑,和自己攥着银杏叶站在原地的心跳声。
宋瑾像是听到了什么趣闻,低低嗤笑了声,那笑声极轻,却像冰锥擦过琉璃。他抬眸时,眼底的漫不经心骤然褪去,只剩一片清明的冷:“我的就是我的,挖墙脚算什么?”
南湘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的视线里。那目光太亮,像淬了火的锋芒,直刺得人发慌。
宋瑾忽然直起身,原本倚着柱子的力道撤了,整个人往前倾了半步,阴影恰好将南湘笼住。他垂眸看着南湘发白的脸,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南下一年,在江南看够了烟柳画桥,还觉得没挖够吗?”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指腹的薄茧蹭过玉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宫外的事,本少爷懒得多管。可这宫里——”
他抬眼扫过周遭朱墙琉璃瓦,日光落在他瞳孔里,竟泛不出半点暖意:“她就只能是我的。”
林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门,门轴“呀”地一声轻响,惊得廊下的雀儿扑棱棱飞了起来。
“干嘛呢?”她的声音还裹着梦呓般的含糊,半眯着眼靠在门框上,素色的袖口滑下来,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搭在雕花木纹上,指节因为刚睡醒泛着点粉。
宋瑾原本拧着的眉峰倏地松开,方才还冷硬如霜的侧脸像是被晨光镀了层暖,连语气都软得发糯:“没什么,方才同南湘说了两句,倒是吵着你了?”他往前凑了半步,目光落在她微肿的眼泡上,指尖差点就想伸过去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
林岑摆了摆手,打哈欠时唇角扯出点淡红,刚要回话,就见石阶下转出抹月白身影。顾清沅手里捏着本线装书,鬓边的珍珠串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声音清润得像山涧泉水:“岑妹妹,这才多久不见,就不认人了?”
“顾姐姐!”林岑眼睛倏地亮了,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直起身时发间的玉簪轻轻碰撞,“你怎么也在这儿?前几日听母亲说你回京,我还想着找机会去府上呢!”
宋瑾脸上的暖意却像被冰水浇了般,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出青白,目光落在顾清沅身上时,像是淬了层薄冰,连周遭的风都似冷了几分。
顾清沅拾级而上,目光先掠过林岑微乱的发髻,随即转向宋瑾,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分寸:“九殿下这是熬夜了?眼下青黑都快遮不住了。”
“本少爷的事,轮得到你来置喙?”宋瑾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冰块砸在青石上,带着棱棱角角的戾气。他往前半步,几乎是挡在了林岑身侧,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站在一旁的南湘刚要开口——他原本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指尖都已经捻住了穗子,眉梢还挑着几分看戏般的疏淡——却见林岑猛地转过身,一把攥住了宋瑾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刚睡醒的微凉,力道却意外地大,攥得宋瑾一怔。“走了走了!”林岑仰头看他,眼尾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红。
宋瑾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原本蕴着怒意的眼神瞬间懵了,下意识地反手想护住她免得摔着,脚步却被带得飞快,玄色的衣摆被风掀起,像只仓促展翅的鸦。
石阶上的顾清沅手里的书卷“啪”地一声合上,脸上的笑意僵了半瞬,珍珠串还在鬓边轻轻晃,却没了方才的温润。南湘也松开了捻着玉佩穗子的手,眉梢的疏淡变成了实打实的错愕,看着那两道跌跌撞撞消失在月亮门边的身影,又转头看了眼顾清沅,两人眼里的茫然几乎要溢出来。
风还在卷着梧桐叶,廊下的雀儿不知何时又落了回来,歪着头瞅着石阶上站着的两人,像是也在纳闷方才那阵疾风似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