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衡身着靛青锦袍立在阶前，腰间玉佩与方初滢的羊脂玉镯遥相呼应，他伸手搀住颤巍巍的小身影。
“安澜别怕，”他掌心的老茧蹭过她袖口，带着常年握算盘的暖意，“你母亲总说你像初绽的兰芷，日后这满庭花草，都由你说了算。”话音未落，廊下突然飞出个青玉平安锁，被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攥在掌心——正是大她三岁的叶峤南。
“妹妹快看！”叶峤南晃着平安锁上的流苏，锁面刻着新凿的缠枝莲纹，与她腕间银锁的并蒂莲恰好凑成完整的花枝，“我让匠人刻了三天，送给你。”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叶衡亲自捧来青瓷碗，碗里是炖得酥烂的山药排骨，汤色乳白如绸。
“你母亲总嫌我粗笨，”他用公筷给她夹菜，袖口沾着的墨香混着肉香，“当年她怀着峤南时，我笨拙地熬了整夜粥，最后全糊在锅底。”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她腕间银锁，“但往后在叶家，没人会让你饿肚子，也没人会让你受冻——这里，是你的家。”
暮色漫过雕花窗时，叶峤南硬拉着她去看后院的梅花。积雪压弯梅枝，却有几簇红梅破冰绽放，香气清冽如她记忆中的母亲。
“你知道吗？”叶峤南忽然蹲下，与她平视，指尖轻点她鼻尖，“你刚进门时，父亲躲在书房练字，把‘家和万事兴’写废了二十张纸，最后还是母亲说‘安澜喜欢暖炉’，他才想起让人给你房里加床炭。”
他从梅枝上摘下片未沾雪的花瓣，轻轻放在她掌心：“别总盯着自己的银锁，”他指腹划过她紧攥的手指，“你看，我也有。”说着撩开袖口，露出腕间与她同款的银锁，只是锁面刻着“峤”字，“母亲说，这是给叶家儿女的信物，等你长大了，咱们还要一起去京城看花灯呢。”
深夜，叶安澜摸着枕边的青玉锁，听见隔壁传来叶峤南背书的声音，夹杂着叶衡的低笑：“慢些读，别惊了妹妹好梦。”她望着帐顶绣着的并蒂莲，忽然发现每朵莲花旁都有极小的“安”字暗纹——原来方初滢早将她的名字，绣进了叶家的每寸温柔里。
更漏声中，她第一次松开攥着银锁的手，任由暖意从指尖漫遍全身。
父亲夹菜时的笨拙，哥哥送锁时的别扭，还有那碗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都在告诉她，这个姓“叶”的地方，不是牢笼，而是有人愿用体温，焐化她掌心七年未融的雪。
十年后……
武陵的秋，是浸染在桂花香里的诗意。
街道两旁金桂盛放，香气浓稠如蜜，沾在行人衣袂间。
城外枫林似火，与苍翠的松柏相映成趣，山间小径铺满红叶，踏上去沙沙作响，稻田翻涌金浪，农人笑谈丰收，暮霭中炊烟袅袅升起，为这座城笼上一层朦胧的暖色。
叶家府邸亦浸在秋意里，红枫斜探过朱墙，金桂香飘满回廊。
十八岁的叶安澜倚在雕花窗前，整个人宛如一幅素净的水墨画卷。她眉眼清冷如霜雪，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像浸在寒潭里的黑玉，透着疏离与沉静，鼻梁高挺精致，唇色却如未开的山茶，淡粉中泛着冷意，总似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愁绪。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紫檀木妆奁上，叶安澜正将一支白玉簪别进发间。
春桃疾步而入，鬓角还沾着晨露：“娘子，贡院那边已经开始贴榜了，娘子可要去瞧瞧？”
“快去备车。”
……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贡院照壁，叶安澜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颤。
“秋闱放榜！”
榜单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她踮脚张望，忽然听到身旁女子一声惊呼："叶峤南！是叶家公子！"
叶安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死死盯着红榜右上角，"武陵府解元——叶峤南"几个大字在日光下刺得眼眶发烫。
叶峤南那手清隽的小楷笔迹，此刻化作金鳞跃然纸上。
"娘子！中了！真的中了解元！"春桃雀跃的声音裹着泪花。叶安澜踉跄着扶住石狮子，锦缎裙摆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
恍惚间想起三年前兄长外出游学，挑灯夜读的模样，砚台冻出冰碴，仍就着残烛批注典籍，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暮色初临时，叶家大宅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朱漆门楣映得通红。
李管家高举着报喜的红帖奔进正厅，声如洪钟："恭喜老爷！大公子高中武陵解元！"满室寂静瞬间被打破。
叶衡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揽过刚跨进门槛的叶峤南，锦袍下摆扫落了案上的狼毫，"好！好！不愧是我叶家儿郎！”
宴席上，琉璃盏斟满琥珀色的桂花酿，叶峤南端起酒杯的手仍微微发颤。
当爆竹声在夜空炸响，漫天金红碎屑飘落时，她看见母亲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而父亲已醉醺醺地拍着兄长的肩膀，说要将藏书阁最珍贵的孤本赠予新科解元。
银月爬上屋檐时，叶安澜抱着青瓷酒壶爬上屋顶，却见叶峤南已在屋顶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他看向叶安澜轻笑道：“阿澜也学起偷酒的猫儿来了？”
瓦片沁着秋夜的凉意，叶安澜挨着他坐下，倒出两杯桂花酿。
“考上解元的人，不在书房温书，倒躲在这里看星星？”话音未落，叶峤南已抢过酒杯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酒香混着夜风扑来。
“那些之乎者也，暂且抛在脑后罢了。”他晃了晃空酒杯，望着万家灯火的剪影，“阿澜可还记得幼时，你偷摘后院的青梅，被父亲追得满府跑，最后还是我把你藏到屋顶上，才躲过一劫。”
“当然记得，后院的青梅酸酸甜甜的，阿澜最喜欢吃了。”
夜色渐深，叶峤南的声音变得低沉：“阿澜，若有一日……”
“阿兄只管向前，阿澜会一直在阿兄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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