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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蝉鸣刃影

千行:永夜照孤鸿

正文

“陈兄,接着!”白衣少年手腕一抖,指尖运劲将那杯茶水朝着还在庭院中练刀的陈宣飞去。动作幅度如此之大,可杯子中的茶水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全程愣是没有洒出一点茶水。

“夏侯澈?”陈宣才练完刀,刚刚在树荫底坐下,旋即便看见白衣少年的身形从酒肆的房间内冲出,同时还向自己飞来了一杯茶。打了个哈欠,陈宣一把拉过自己身边的那柄战刀,刀未出鞘,仅凭着刀鞘便将那茶杯上的力劲抹去,随后手腕一翻,茶水也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中。

“有些寡淡无味,但也还算不错。”将茶杯放下后,陈宣方才注意到一旁手握轮回枪的夏侯澈,不由地打趣道,“轮回枪啊,怎么,你是想和我切磋切磋?”

“当然。”夏侯澈猛得一甩手中的轮回枪,一双眸子中已然透露出浓浓的战意。

“喂,叶桓,你不劝劝他?”陈宣似是有什么顾虑一样,转头望向了青年。叶桓依旧呆在门内,也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他要陪你耍耍,就陪他耍耍呗,留着点手,别把他打死就行了。毕竟打死的话,可没人给发我们工钱咯。”

“呸呸呸,叶兄怎么张口就是死不死的。再说了,你管账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知道一时半会也凑不出工钱给你们啊!”

“算了,就陪你切磋一下吧。”

“好!”

八月的庭院像一座巨大的炼丹炉,太阳是悬在头顶的赤红炉盖,无情地倾泻着熔金般的烈焰。空气粘稠得如同滚烫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滞涩感。蝉,这些不知疲倦的囚徒,在庭院四周浓密得几乎滴出绿汁的槐树、梧桐树冠里,将生命嘶鸣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金属网。那声音尖锐、单调、连绵不绝,钻进人的耳膜,搅动着本就因酷热而昏沉的神经,空气在蒸腾的热浪里扭曲变形。

夏侯澈站在庭院中央,脚下的青石板滚烫,隔着薄底快靴也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力量。他单手持着他那杆名唤“轮回”的长枪,枪尾顿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两米长的枪身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凝的银白色,在正午暴烈的阳光下,枪尖、枪攥两端开刃的锋锐处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刺目光斑,仿佛两轮被强行拘束在凡铁上的小太阳,晃得人眼睛发痛。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玄色的劲装,紧贴在宽阔的背脊和结实的臂膀上,勾勒出充满力量的线条。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滋”地一声轻响,瞬间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旋即又被贪婪的地热舔舐干净,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盐渍圈。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五指紧握枪杆,汗水让掌心有些滑腻。枪身传来的金属特有的冰凉感,在这蒸笼般的环境里,成了唯一能让他心神稍定的慰藉。轮回枪的重量和触感,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他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对面的身影。

陈宣。

他就站在离夏侯澈三丈开外的另一块青石板上,静默得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墨玉。与夏侯澈的汗流浃背相比,他显得异常沉静。一身墨色劲装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多余的光线和热量,几乎与庭院角落树荫下的浓重暗影融为一体。他手中那柄通体黝黑、窄如柳叶的战刀,长三尺七寸,刀面仅半寸宽,紧贴着臂侧。刀身毫无反光,深邃的黑像是能吞噬光线,只在极其偶然的角度,当刀刃边缘掠过强光时,才会泄出一丝转瞬即逝、冰冷彻骨的幽芒。刀尖,偶尔有一滴凝聚的汗珠悄然滑落,无声地砸在石板上,瞬间消失,证明着这柄死寂的黑刃并非无生命的铁块,而是与主人一同在忍受着这天地熔炉的煎熬。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那喧闹得令人发疯的蝉鸣,此刻听起来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饱了热气的棉被,变得沉闷而遥远,嗡嗡地回响在颅骨之内,更添几分心头的烦躁与憋闷。只有庭院角落里那口小小的荷花缸里,几片被晒得边缘卷曲的荷叶下,偶尔传来一两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鱼尾拨水声,才证明这酷热的世界里还有一丝挣扎的生机。

夏侯澈的视线扫过陈宣脚下那片小小的、被树荫勉强覆盖的区域。那片阴凉,在此刻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般诱人。但他没有动。他知道,这场切磋的主动权,在他手里。

“该死的,早知道就应该和他换个站位的……”夏侯澈小声地嘀咕道。

“陈兄,小心了!”夏侯澈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声音被喉咙里干渴的燥热炙烤得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却多了一份金属摩擦般的粗粝质感。

话音尚未消散,他整个人已然如同一张骤然释放的绷紧弓弦,猛然弹射而出。

没有选择大开大阖、气势惊人的中宫直刺。在这令人窒息的酷热里,力量和速度都会被无形的热浪消解。夏侯澈选择的是一条刁钻狠辣的路线——他右脚猛地一蹬滚烫的青石板,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瞬间向左前方矮身窜出!与此同时,右手腕猛地一抖,轮回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枪尖并非直刺,而是毒蛇般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凌厉刁钻的弧光,斜撩而起!枪尖撕裂凝滞的空气,带起一股滚烫灼人的劲风,目标直指陈宣的腰腹要害!

这一枪,名为“潜蛟出渊”,是他以前学会的枪术。枪势看似阴柔诡异,实则蕴含了夏侯澈全身爆发性的力量,更借助了这蒸笼般的热气,意图以刁钻的角度和瞬间爆发的速度,扰乱对方在酷热下本就可能迟滞的步法节奏,抢占先机。

枪尖破空的锐啸,尖锐地刺破了庭院沉闷的蝉鸣背景音,就在那一点致命的银芒即将触及陈宣墨色衣袍的刹那,陈宣的身形,动了。

他的动作幅度极小,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仿佛不是他在移动,而是他脚下的青石板在热浪的蒸腾下微微浮动了一下,将他整个身体“托”了起来。他的步法诡谲得难以言喻,如同一条感知到水流变化的游鱼,又似一缕滑不留手的阴影。左脚极其细微地向后滑移半步,鞋底与滚烫的青石板摩擦,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刺耳的“嚓”声,留下一个淡淡的灰白色擦痕。整个身体随之以毫厘之差侧身让过那撩向腰腹的致命枪锋。

几乎是贴着那冰冷的枪尖滑过的同时,陈宣紧贴臂侧的右手动了。黝黑的刀身如同他肢体的延伸,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贴上了轮回枪银亮笔直的枪杆中段。

不是硬碰硬的格挡,而是一种极其阴柔的“黏”劲。

“噌——!”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剧烈刮擦声骤然爆响,比蝉鸣更加尖锐,瞬间盖过了庭院里所有的声音。银亮的枪杆与深邃的黑刃在极速摩擦中迸溅出大片金红色的火星。这些炽热的火星在正午毒辣的阳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如同无数只短暂燃烧生命的流萤,又似熔炉里飞溅的铁水,带着惊人的热度四散飞射,有几颗甚至溅落在夏侯澈汗湿的手臂上,带来一阵微小的刺痛。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极其阴柔的力量,顺着枪杆猛地传递了过来。夏侯澈只觉得手中紧握的轮回枪像是被一条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一股强大的横向撕扯力爆发,硬生生将他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撩带偏了足足三寸有余。

更让他心惊的是,就在枪锋被带偏的瞬间,那柄黝黑的刀锋,竟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贴着枪杆,顺势向上滑削。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他汗湿的肋侧皮肤掠过,虽然刀锋并未真正触及皮肉,但那刀刃上透出的、与周遭酷热截然相反的森然寒气,却像无数根冰针,瞬间刺透汗湿的衣衫,狠狠扎进了他的毛孔,激得他浑身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与包裹周身的酷热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战栗。

“好诡异的黏劲!”夏侯澈心头警钟狂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陈宣这看似轻描淡写的贴、带、滑削,时机把握之精准,力道运用之巧妙,阴柔缠丝劲的渗透之深,都远超他的预估,这绝不是普通的切磋,对方对刀法的理解和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

“绝不能陷入对方的节奏!”几乎是本能地,在枪势被带偏、旧力将尽、新力待生的微妙间隙,夏侯澈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全身潜藏的力量被瞬间压榨出来。

“转!”

伴随着这声低喝,夏侯澈的右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旋!左手同时闪电般探出,双掌一前一后,死死扣住枪杆中后段。全身的力量,腰腹的拧转之力,肩臂的爆发力,在此刻尽数灌注于双臂。

嗡——!

轮回枪发出一声高亢的、带着金属颤音的嗡鸣,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银龙。

下一刻,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出现了!

那杆两米长的银枪,在夏侯澈的双掌之间,骤然化作一团疯狂旋转的耀眼银轮。枪杆在他汗湿的掌心疾速旋转,摩擦发出“滋滋”的微响,汗水被离心力甩出,形成细小的水雾。枪身两端开刃的锋锐处,随着高速旋转,瞬间撕裂空气,发出沉闷如滚雷般的“呜——呜——”破空声。这声音沉重而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压得人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

以夏侯澈为中心,一个由纯粹银白色死亡锋刃组成的风暴瞬间成型。枪尖与枪攥的寒芒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光幕,高速旋转切割着周围的一切。地上那些被烈日烤得焦脆发黄的落叶、细小的枯枝、以及干燥的浮尘,被这狂暴的金属风暴猛地卷吸进去。

嗤啦!嗤啦!

叶片在触碰到高速旋转的枪刃边缘时,瞬间被切割、粉碎,化为肉眼难辨的绿色粉末。干燥的尘土被激扬起来,形成一圈灰黄色的尘幕,环绕着那团致命的银轮。整个枪轮挟裹着灼人的热浪、粉碎的草木和呛人的尘土,如同一个失控的、咆哮的金属绞肉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静立不动的陈宣疯狂地旋切过去。

这是夏侯澈压箱底的绝技之,攻防一体,以极致的速度和旋转之力形成绝对防御,同时将靠近的一切绞碎。在这酷热的环境下施展,虽然对体力消耗巨大,但借助热浪蒸腾形成的视线扭曲和尘土弥漫,威力也是更添三分。他要以这狂暴的攻势,彻底打乱陈宣那令人心悸的阴柔节奏。

狂暴的金属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炽热的气浪裹挟着草木的碎屑与扬起的尘土,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直扑面门。那股炙人的热度与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仿佛空气在瞬间被抽离,庭院中只剩下这毁灭性的洪流汹涌而至。

陈宣那双一直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爆射出针尖般锐利、凝练的精光。那不是恐惧,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是猎手锁定目标的专注。

他没有选择后退——后退只会陷入被动,被这不断扩大的死亡风暴卷入。他也没有鲁莽地硬冲——那旋转的枪刃足以瞬间撕碎钢铁。

他选择了最不可思议、也是最凶险的应对——原地不动。

脚下步法瞬间变幻,不再是之前的诡谲游移,而是变得沉稳、精准,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行走。他的双足以一种玄奥的韵律交替点地,每一次落点都踩在青石板细微的纹理或不平之处,身形在方寸之地高速地小幅度腾挪、闪转、侧移、后仰,仿佛脚下踩着的并非坚硬的石板,而是一个无形的、不断旋转变化的八卦阵图。这步法精妙绝伦,让他整个人如同狂风巨浪中一叶随波逐流却又永不倾覆的扁舟,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那擦身而过的致命银刃。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幽暗如夜的黑刀,活了过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硬碰硬的格挡或阴柔的黏带,刀身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固定的形态,化作了一道道灵动而致命的黑色闪电。每一次出击都极其短促、精准,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最致命的吐信。

叮!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击脆响,在闷热粘稠的空气中疯狂炸开!声音清脆急促,几乎连成一片绵延不绝的长音。

“这两个家伙,不是切磋吗……架势倒是一个比一个强啊……”叶桓扶额。

陈宣的刀尖,每一次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快、准、狠地点在高速旋转的轮回枪杆侧面最不受力、也是旋转力传递最薄弱的地方。这些点,往往是枪杆在旋转时因自身弹性和夏侯澈力量传递不均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瞬间滞涩点,寻常人根本无法捕捉,更遑论精准命中。

但是,他陈宣做到了。

他的刀尖每一次点击,时机都妙到毫巅,如同最精密的乐器,敲打在音叉最关键的节点。每一次点击的力量并不算刚猛,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性和震荡力,阴柔如丝,却又沉重如山。

这密集如雨的点击,仿佛无数根无形的、沉重的鼓槌,透过震颤的枪杆,狠狠砸在夏侯澈紧握枪杆的双臂上,砸在他的神经中枢上。

“这股力劲……”夏侯澈只觉得双臂如同被无数根钢针攒刺,又酸又麻,难以言喻的震颤感从虎口瞬间蔓延到肩胛骨。每一次点击都让高速旋转的枪身猛地一滞,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被强行卡入异物,他必须疯狂地催动力量,才能维持自己这一招的狂暴形态。汗水不断地从他额头、鬓角、后背涌出,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虎口处早已被剧烈的反震力震得麻木发烫,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粘腻——那是汗水混合着被磨破皮渗出的血丝。

那团原本狂暴肆虐、无坚不摧的银色风暴,在陈宣这精准到令人发指、绵密如织的点击下,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旋转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卷起的尘幕变得稀薄,破空的呜咽声也失去了最初的狂暴,变得迟滞、沉重起来。

“怎么可能?!”夏侯澈心中惊骇欲绝。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看上去几乎无解的绝技,竟会被对方用这种方式硬生生地阻滞、迟滞。陈宣对力量的理解,对时机的把握,对兵器特性的洞察,简直达到了非人的境界。对方就像一堵深不见底的渊潭,无论他投入多大的力量,激起的涟漪都会被无声地吞噬、化解。

就在夏侯澈因双臂酸麻剧痛而心神微分,那狂暴旋转的枪轮因力量不济而出现一个极其微小、转瞬即逝的停滞间隙。那正是旧力方竭、新力未生的致命瞬间。

一直如同鬼魅般在银轮边缘游走的陈宣,眼中精光骤然爆射,如同黑夜中炸开的闪电。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噌!”

一声轻叱,短促得如同刀锋破空。陈宣的身影猛地一矮,不是后退,不是闪避,而是如同被脚下滚烫青石板蒸腾的热气猛地吸了下去。他的膝盖几乎瞬间贴到了地面,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墨色残影,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那柄一直以点击阻滞枪势的黝黑战刀,在这一刻骤然改变了形态,它不再追求点刺的精准,而是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又凝聚了全部精气神的致命乌光。

刀身紧贴地面,刀尖所指,正是夏侯澈因奋力维持枪轮而立足未稳、重心稍向前倾的左脚脚踝。

陈宣的刀法在这一刻才真正展露出它阴狠毒辣的本相,无声无息,却直指要害,断人根基。

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夏侯澈,那无声无息袭来的黑色刀光,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加致命。他惊觉回枪格挡已然迟了半分,那沉重的轮回枪在刚才的高速旋转中消耗了他太多力量,此刻回防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那贴地疾掠的致命乌光。

生死关头,夏侯澈所有的战斗本能被激发到了极致,他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根本来不及思考,全凭千锤百炼的身体反应。

“喝!”他右腿猛地发力,狠狠一蹬滚烫的石板,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向后拉扯,竭力拧腰转胯,重心拼命地向后仰,试图拉开与那抹噬人乌光的距离。

然而,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上半身,尤其是后颈要害,瞬间暴露在了陈宣的面前。

而陈宣,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贴地疾掠的墨影,在刀锋距离夏侯澈脚踝还有三寸之时,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向上提起。他矮伏的身影以一种违反物理常理的姿态,借着拧腰旋身的力道,如同蛰龙升天,骤然拔起。

而那只一直蓄势待发、垂在身侧的左手,就在夏侯澈全部心神都被脚下那抹无声的黑色死亡攫住、身体后仰重心不稳的瞬间,动了。

快!无法形容的快!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那只手,五指并拢如刀,掌缘绷得笔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玉石般的硬度,无声无息地拂过蒸腾扭曲、炽热无比的空气。

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甚至没有引起空气的丝毫波动。它如同鬼魅的触摸,精准无比地越过夏侯澈汗湿的后颈衣领,掌缘如最锋利的刀背,重重地印在了他后颈发际线正下方、枕骨凹陷处的“风府穴”上。

“啪!”

一声沉闷的轻响。在喧嚣的蝉鸣海洋里,这声音微不可闻,轻得如同枯叶落地。然而,对夏侯澈而言,这声轻响却无异于在颅骨深处引爆了一颗炸雷。

陈宣这一掌,蕴含的力量凝练到了极致,没有丝毫外泄的蛮力,所有的劲道都如同百炼精钢瞬间熔铸成的钢针,穿透了汗湿的衣襟、皮肉、筋膜,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撞进了颅骨深处。

夏侯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轰入自己的大脑。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欲盲的炽烈白光,仿佛有一轮正午的骄阳在他颅内轰然炸裂。那白光瞬间吞噬了庭院、枪影、烈日、陈宣……吞噬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和形象。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如同万丈深渊瞬间张开巨口,将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挣扎,尽数吞没。

时间、空间、痛苦、酷热……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的身躯剧烈地一晃,如同狂风中被连根拔起的巨树,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紧握轮回枪的双手瞬间脱力松开。

呛啷——!

通体银白的长枪脱手飞出,沉重地砸落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枪身不甘地弹跳了几下,最终斜躺在炽热的地面上,枪尖反射的白光依旧刺眼,映照着空中尚未散尽的尘埃。

而夏侯澈本人,则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庞大布偶,所有的力量瞬间离他而去。他高大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带着巨大的惯性,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轰然栽倒。

就在他的脸将与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陈宣缓缓地、无声地直起身,顺势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免得其真的摔伤。刚才那如同鬼魅般贴地疾掠又暴起发难的凌厉气势,瞬间消散无踪,他又变回了那个渊渟岳峙的静默身影。

黝黑狭长的战刀,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归入腰间的刀鞘。刀鞘漆黑,与刀身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鞘。刀身依旧幽暗深邃,不沾半点尘灰与血迹,只有靠近刀镡处,因刚才密集点击枪杆而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白痕,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并非虚幻。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夏侯澈失去知觉的身体上,平静无波。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随即,他的视线又扫过那柄斜躺在滚烫青石上、兀自散发着刺目白光的轮回枪,枪尖的光芒在扭曲的热浪中微微跳动。

一丝极淡的、几乎被热浪完全扭曲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边缘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庭院上方那片被蝉鸣统治的、浓绿得化不开的树冠。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沉静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庭院里,只剩下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蝉鸣。那声音如同无数把细小的锉刀,在滚烫的金属上反复摩擦,单调、刺耳,填充着这片被酷热和短暂昏迷所笼罩的空间。灼热的气流依旧在蒸腾扭曲,卷着被踩碎的枯叶粉末和微尘,打着旋儿,缓缓飘散。

陈宣伸出两指,探向夏侯澈颈侧的脉搏。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医者般的冷静。确认脉搏虽然急促但还算有力,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后,他才收回手指,随后便将夏侯澈整个人从庭院中带离,接着轻轻地将他放在了树荫底下。

“如何?这小子还活着吧?”叶桓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庭院之中,声音淡淡,眸色依旧沉静如水,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掀起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放心吧,我留了点手。不过这小子,实力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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