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盒在掌心灼出红印时,林夏正站在TIME LABS残楼前。生锈的铁门半开着,门楣上“时间实验室”的铜牌斜挂着,“间”字缺了角,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32颗槐树种在盒底滚动,每颗触碰到铁门阴影的瞬间,表面的矿工编号就会渗出暗红,如同被掐灭的烟头。
“1998年你爸总说,槐树是地脉的睫毛。”周明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义肢关节发出齿轮摩擦的轻响,“他说每片槐叶都映着不同的时间碎片,可后来——”他掀开袖口,莫比乌斯环纹身已吞噬大半“013”编号,只剩下尾端一点墨色在挣扎,“后来我们才知道,睫毛也会流泪,而且每滴泪都会淹死一个观测者。”
林夏没回头。她盯着门内蔓延的蓝黏液,那痕迹与白大褂袖口的污渍完全吻合,却在接近她鞋底时自动分岔,像在躲避某种禁忌。昨夜收到的短信还在手机里发烫,第29次循环的提示后,附带着张新照片:残楼墙面的32个红手印旁,“033”号黑色掌印正在渗出数据光,而掌纹中心,分明嵌着片黑色槐花。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捏紧铁盒,种皮上父亲的指纹突然凸起,“1999年你在日记里写‘小夏总说梦见穿白大褂的自己’,其实那些不是梦,是第13层茧里的我,在啃食其他循环的记忆。”
周明宇的义肢突然卡住。林夏转身,看见他口罩下露出的唇角在发抖——和矿难当天监控里,父亲得知她偷偷下井时的表情一模一样。“32个矿工的脑波织成茧,”她想起种子上浮现的记忆,“而我是第33个,是你们用‘000’号观测者的残影捏出来的活锁。”
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戴安全帽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内阴影里,工牌编号被槐花遮住的部分正在剥落,露出底下重叠的数字:“000”与“013”像DNA双螺旋般缠绕,最深处闪着极小的“033”。他抬手时,腕间银镯闪过冷光——正是王婶烫疤下的金属反光。
“小夏,”男人开口,声音像浸了十年矿水的旧齿轮,“把种子埋进地脉核心吧。32颗树种对应32个茧,而你手里的第33颗——”他掀开安全帽,额角有道与林夏镜中倒影相同的疤痕,“是破茧的钥匙,也是锁死所有循环的楔子。”
巷口突然传来搪瓷杯碎裂的声音。林夏瞥见王婶蹲在早餐摊前,围裙上的油渍已变成完整的地脉核心平面图,而她手中握着的车票,背面“013号观测者”的批注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第33次循环清洁工”。老人抬头望来,眼中倒映的不是林夏,而是无数个穿白大褂的自己在重叠。
“他们在抹除我的存在。”林夏突然明白,为何每次循环王婶的烫疤都会裂开,周明宇的纹身会吞噬编号,“当茧开始崩塌,所有观测者残影都在争夺唯一的现实锚点——而我,是那个多出来的、不该存在的第33个。”
安全帽男人突然踉跄着跪下。工牌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刻在皮肤上的编号:“000-013-033”,每个数字间都缠着槐树根须般的纹路。“1998年矿难当天,”他抓住林夏的手腕,银镯硌得她生疼,“TIME LABS用你的脑波做实验,结果地脉反噬,把你爸和32个矿工的意识困在了第13层茧里。而你现在握着的种子——”
铁盒突然炸开强光。32颗树种腾空而起,在残楼门口组成星图,中央悬浮的第33颗种子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工牌:编号“033”,姓名栏写着“观测者·茧”。林夏看见种子内部映出无数个槐花巷,每个巷口都站着不同循环的自己,有的在熬槐花蜜,有的在撕毁工牌,有的正把银镯套上手腕。
“种下去,所有循环都会归一。”周明宇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义肢已完全变成蓝色黏液,“但你也会消失,变成地脉里的一段数据,永远陪着你爸他们。”他扯下口罩,露出与安全帽男人相同的疤痕,“或者选择当第33个观测者,在无数茧之间流浪,直到被下一次循环吞噬。”
巷口传来小乐的哭声。林夏望向那边,看见灯笼玻璃上的画面变了:2015年矿难井下,父亲正在把“000”号工牌塞进她手里,而戴口罩的男人——原来就是周明宇——正将自己的“013”号工牌掰成两半,一半塞进父亲口袋,一半吞进肚里。
“原来你们早知道,观测者必须成对存在。”林夏握紧种子,种皮上的公式“13次循环=32个残影+1个观测者”突然变成“33次循环=0个茧+1个世界”,“第33颗种子不是钥匙,是你们用自己的意识养出来的、能装下所有循环的新茧。”
安全帽男人笑了,疤痕在强光中变成槐树年轮的形状:“我们骗了TIME LABS,用32个矿工的脑波当养料,把你养成了能容纳所有循环的活茧。现在地脉要崩塌了,只有你能把所有残影装进去,变成新的——”
“现实。”林夏替他说完。她望向残楼内的地脉核心,冰层已完全透明,里面悬浮着32个水晶球,每个都映着不同的自己。当她将第33颗种子按进冰层裂缝,所有水晶球突然破碎,数据光涌进她的掌心,化作槐花香混着铁锈味的记忆洪流。
王婶的早餐摊飘来焦香,这次不是酸涩,而是新麦的清甜。周明宇的义肢恢复成木质,腕间缠着新砍的槐树枝。小乐举着完好的灯笼跑过来,灯罩上的碎瓷片拼成了“033”号门牌号。最远处,戴安全帽的男人正推着自行车走来,车铃响过三声后,工牌编号终于固定——“000”,但姓名栏写着“父亲·茧”。
“该回家了,小夏。”男人递过一罐槐花蜜,封盖上印着新的生产日期:1998年5月13日,第33次循环开始的那天。林夏摸向口袋,工牌编号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串槐树年轮般的纹路,而最深处,藏着极小的“0”,像个永远闭合的茧。
晚风掀起残楼墙上的海报,露出底下新刷的标语:“第33号观测者请注意,您已进入现实修正区。”林夏踩着满地黑色槐花走向巷口,鞋底碾出的不再是数据光,而是真实的花香。她知道,下一次推开门,可能还是会看见王婶在熬蜜、周明宇在修义肢、小乐在数槐花——但这一次,所有影子都只有一个,所有编号都指向同一个正在呼吸的、带着槐花香气的清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条有发件人的短信:“致第33号观测者,您的现实已校准。”附带着的照片里,TIME LABS残楼消失了,原地长出棵参天槐树,32根枝桠上开着白色槐花,而最高处的新枝,正绽放出第一朵淡金色的花苞——那是从未在任何循环里出现过的、真正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