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的市中心医院总是人满为患。徐予玺站在精神科诊室外的走廊上,不断调整着口罩的位置。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想起父亲——徐正席医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味道残留在家里。
"下一位,裴听南。"护士推开门喊道。
裴听南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自从上周在雨中坦白过去后,他同意来医院做正式心理评估。
徐予玺想跟进去,却被护士拦下:"家属外面等。"
"我没事。"裴听南捏了捏他的手指,声音比平时低半个调,"你去楼下等我。"
徐予玺摇头:"说好一起面对的。"
诊室门关上的瞬间,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徐予玺转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父亲正和几个医生快步走来,胸牌上"急诊科 徐正席"几个字在灯光下刺眼地反着光。
"予玺?"徐正席眯起眼睛,"你来医院干什么?"
徐予玺的后背立刻沁出一层冷汗。他还没想好解释,诊室门突然打开,心理医生探出头:"徐太太,您儿子——哦,徐医生您也在?"
时间仿佛凝固了。徐予玺看见父亲的目光从心理医生胸牌上的"蒋箐"移到诊室门牌,再落回自己脸上,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渐渐酝酿起风暴。
"你来看心理医生?"徐正席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不是,我陪朋友..."徐予玺的话卡在喉咙里。诊室里传出裴听南的声音:"医生,那个梦境总是重复..."
徐正席的表情瞬间变了。他一把推开诊室门,里面的对话戛然而止。透过门缝,徐予玺看到裴听南僵在问诊椅上,评估表从膝头滑落。
"裴听南?"徐正席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张主任说的那个有暴力倾向的转学生?"
蒋箐医生匆匆赶来,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正席!这是在我的诊室!"
徐予玺的大脑嗡嗡作响。他从未告诉父母裴听南的全名,但父亲显然已经听说过那些谣言。
诊室里,裴听南慢慢站起来,后背挺得笔直,只有徐予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徐叔叔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是徐予玺的..."
"男朋友。"徐予玺挤进诊室,站到裴听南身边,"我们在交往。"
诊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蒋箐医生手中的文件夹啪嗒掉在地上,徐正席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铁青色。
"出去。"他指着门外对裴听南说,"现在。"
裴听南的下颌线绷紧了,但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地上的评估表放回桌上,然后朝蒋箐医生点点头:"抱歉打扰您工作。"经过徐予玺身边时,他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
门关上后,徐正席一拳砸在墙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全校都在传他逼女生跳楼!"
"那是谣言!"徐予玺的声音在发抖,"视频是剪辑的,张子铭——"
"张子铭?篮球队那个?"徐正席冷笑,"上周他父亲来急诊,说儿子被个转学生威胁。原来就是你这个...朋友。"
蒋箐医生突然插话:"正席,裴听南是我接诊的患者。他的PTSD症状很典型,但没有任何暴力倾向记录。"
"你早就知道?"徐正席转向妻子,声音陡然提高,"你知道儿子在和心理疾病患者交往却不告诉我?"
"妈..."徐予玺惊讶地看向母亲。
蒋箐医生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徐予玺想起顾知秣:"我是医生,有保密义务。况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丈夫一眼,"某些人对精神疾病的偏见才更需要治疗。"
徐正席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好,很好。徐予玺,现在回家。立刻。"
医院走廊仿佛变成了审判庭。路过的护士和病人都放慢脚步,好奇地打量这对对峙的父子。徐予玺想起裴听南离开时挺直的背影,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我不回去。"他听见自己说,"除非你答应不找裴听南麻烦。"
徐正席的眼神变得陌生:"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他掏出车钥匙,"要么现在跟我回家,要么我亲自去找那个男孩'谈谈'。"
这个隐含威胁的"谈谈"让徐予玺浑身发冷。他最后看了眼母亲,蒋箐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用口型说:"去吧。"
停车场里,裴听南靠在墙边等雨停,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看到徐予玺父子走来,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我儿子今天开始会和你保持距离。"徐正席开门见山,"希望你理解。"
裴听南的睫毛颤了颤:"徐叔叔,关于那些谣言——"
"我不关心谣言。"徐正席打断他,"我是急诊医生,见过太多情绪失控造成的悲剧。"他的目光扫过裴听南手腕上的疤痕,"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保证不伤害我儿子?"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徐予玺心里。他看见裴听南的脸色瞬间苍白,但下一秒,对方抬起头,眼神坚定得不可思议。
"我不能保证永远不失控。"裴听南的声音很轻,"但我可以保证,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
徐正席冷笑一声,拉开车门:"上车,予玺。"
雨水顺着裴听南的发梢滴下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徐予玺想说什么,父亲已经按响了喇叭。在震耳欲聋的鸣笛声中,裴听南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沉默像堵墙。徐正席打开收音机,急诊热线正在讨论青少年心理问题。
"...家长应该如何对待孩子的早恋..."主持人声音甜美。
徐正席啪地关掉收音机:"那不是普通的早恋对象,予玺。他有严重心理创伤!"
"所以你就要否定他整个人?"徐予玺盯着窗外飞逝的雨景,"妈说过PTSD是可以治疗的..."
"你妈太理想主义了。"徐正席猛打方向盘,"我在急诊室见过一个躁郁症患者发病,把他父亲推下楼梯——那人曾经是大学教授!"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徐予玺突然想起裴听南在天文台说的话:"...那时候我真的想..."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裴听南不一样。"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连橙子偷吃都舍不得凶它..."
"猫?"徐正席突然踩下刹车,"他还养猫?过敏源怎么办?你妈妈——"
"我每次回家都会清理身上的猫毛,不会有事的。"徐予玺烦躁地扯开领口,"爸,你能不能别把每个人都当成你的病人?"
信号灯由红转绿,徐正席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手机我要检查。"
"什么?"
"直到期中考试结束。"徐正席的声音不容置疑,"如果你还能保持前三十名,我们再谈。"
家门前,徐予玺摔门而出,雨水溅湿了裤脚。他冲进卧室反锁上门,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父亲的车又驶向医院方向——周六下午,徐正席永远有加不完的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裴听南发来的照片:橙子蜷在猫窝里,爪子上缠着绷带。配文:[偷吃小鱼干被罐头盖划伤,委屈了一下午。]
徐予玺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才是真实的裴听南——会因为猫咪受伤而心疼半天的男孩。他打字回复:[比我爸强,他根本不在乎——]
删除。重写:[橙子要好好的,我们也是。]
发送完这条,徐予玺打开抽屉,取出那对双星耳钉。银质表面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像极了雨夜天文台上裴听南的眼睛。
楼下传来开门声,接着是母亲刻意提高的嗓音:"予玺?妈妈买了草莓蛋糕!"
这是他们母子间的暗号——父亲不在家。徐予玺飞奔下楼,看见蒋箐正在拆蛋糕盒,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文件。
"裴听南的心理评估报告。"她小声说,把文件推过来,"专业角度讲,他的恢复情况很好。"
徐予玺急切地翻看报告,在"风险评估"一栏看到蒋箐清秀的字迹:"无攻击倾向,自责情绪过重为主要症状..."
"你爸太固执了。"蒋箐切下一块蛋糕推给儿子,"他刚当医生时接诊过一个PTSD少年犯,后来...那孩子自杀了。从此他就对所有心理疾病患者有偏见。"
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苦。徐予玺想起父亲书柜里那本《青少年犯罪心理研究》,书签永远夹在同一章。
"我该怎么办?"他戳着蛋糕上的草莓,"爸说要检查我手机..."
蒋箐神秘地笑了:"明天妈妈值班,诊室电脑可以登录微信。"她从包里掏出一部旧手机:"先用这个。密码是你生日。"
徐予玺瞪大眼睛:"妈!你可是医生!"
"医生首先是母亲。"蒋箐擦掉他嘴角的奶油,"何况..."她的眼神变得严肃,"裴听南确实需要定期心理辅导。你爸的阻挠反而可能加重他的病情。"
手机突然震动。徐予玺解锁屏幕,看到裴听南发来新消息:[顾知秣复原了原始监控。明天十点,老地方见。]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右上角时间显示去年12月3日,画面里裴听南确实是在拉住一个女生的手臂,而非推搡。
"找到证据了!"徐予玺跳起来,"妈,我明天能出去吗?"
蒋箐看了眼日历:"明天你爸全天手术。"她眨眨眼,"记得下午三点前回来。"
雨停了,窗外梧桐树滴着水。徐予玺想起裴听南手腕上的疤痕,父亲书柜里的专业书籍,还有诊室里那句"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各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后定格在橙子缠着绷带的小爪子上。
手机又亮了。裴听南发来橙子的新照片,这次胖橘猫正努力用没受伤的那只爪子扒拉猫粮袋。配文:[它说想你了。我也是。]
徐予玺把双星耳钉贴在胸口,那里跳动着十七年来最甜蜜的疼痛。明天,他要告诉裴听南一个决定——不管父亲同不同意,他都要做他的伴星。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屋檐坠落,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某人锁骨上那颗小小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