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损

贺烟将裁云收回鞘中，眉眼间掠过一丝无奈，毕竟本命剑如今与她的联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时有时无。若强行御剑飞行，难免波折重重。她随手从剑架上挑了一把备用剑，指尖轻点，剑光如练，直冲云霄。

狂风呼啸着掠过耳边，衣袖猎猎作响，发丝凌乱地拍打在脸颊上，微微刺痛。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连个防风的小术法都懒得施展。冷风灌进袖口，她眯了眯眼，心底却隐隐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这种纯粹依靠御剑穿梭九天的自由与畅快，好像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了。

夜幕降临，天边染上一抹昏黄，她这才从剑上跃下，落地时脚步微顿，脚踝转了转，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抬眼扫了一圈，不远处有家客栈，便径直走了进去。

大堂冷冷清清，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喝闷酒的老者，掌柜倚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她走上前去，丢下几枚碎银，“一间上房。”声音清澈干脆。付了钱，从顿时精神起来的掌柜手里，拿了钥匙，她转身便往楼上走。

修士修行大多选择打坐度夜，既可恢复精力又能增进修为，但贺烟却不习惯这种方式。她总觉得，夜晚若不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做事总会少几分精神气儿。

进了屋子，她原本打算直接倒头就睡，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包扎得太过粗糙，即便有灵力滋养，也抵不过连日奔波的消耗。

她叹了一声，抬手唤来小二，又摸出几块碎银，“去给我拿份鲜汤，再拎桶热水过来。”小二见状，忙不迭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动作比平日利索了不少，毕竟这会儿没什么事，这客人出手又阔绰得很，怠慢不得。

等待的空隙里，贺烟手指一翻，从一宇戒中取出一瓶安血丹，倒出两粒放入口中咀嚼，药味微苦，却带着一股淡淡的甘香。药效借着体温慢慢散发，她没有动用灵力催促，只是闭目养神，感受着体内暖流逐渐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小二便端着托盘敲门进来，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放下，又哈着腰退了出去。喝完鲜汤，贺烟起身走向浴桶，脱鞋解带间，余光瞥见窗边垂帘无风自动，影影绰绰地晃悠了几下。奇怪的是，窗户明明紧闭，室内也没有风。

她皱了皱眉，盯着那帘子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再理会，自顾自泡了个澡。热水浸透肌肤，疲惫感一点点褪去，她擦干身子，钻进被子里，很快陷入沉睡。

迷迷糊糊间，她的手像是牵起了一根细长的线，被拉着穿过一片浓密的桃林，脚下是柔软的泥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桃树林尽头，一座简朴的茅屋静静伫立。

她伸手推开木门，院子里正有人低头浇花。那人听见响动，直起身，朝她快步走来。

身影尚未看清，画面突然模糊，东山初露一线红光，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还有些茫然，只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具体内容。叹了口气，她起身下楼，用过早膳后退了房，这才继续踏上旅程。

申时初刻，贺烟终于抵达羽兮宗，贺凛早就在门口等着，两人寒暄几句便一同进了山门。贺凛如今已是长老，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沉稳，带着她径直去了偏殿饮酒叙旧。酒杯刚沾唇两口，贺烟便放下杯子，直接问道：“魂修刘钺现在羽兮宗吧？我有点事找他。”

贺凛扫了一眼她身上未愈的伤痕，也不多问，只拿出一块纹石简单询问，随即亲自为她引路。到了地方，贺凛布下一重防音结界，便告辞离去，返回自己的峰顶处理事务。

贺烟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魂修向来与鬼魂鬼魄相伴，通常脸色苍白虚弱，而眼前这位，面色红润，身材魁梧，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光泽，怎么看都像是个体修，而不是传闻中的阴森魂修啊！

刘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立刻皱起：“魂魄受损，灵台缺件，居然还能这样活蹦乱跳？……怎么还跟着一缕人魂？”

贺烟不动声色，她人魂尚且完好无损，倒是之前那阵竹风与飘落的桃花，此刻回想起来，也让她隐意识到了些什么。她顿了顿，试探性问道：“能让我看看他吗？”

刘钺嘿嘿一笑，随手扔给她一个红色小瓷瓶，“涂点这个试试。”她依言照做，涂了药膏后，忽然觉得双眼一阵灼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别过头去。再凝神细看，视线中只有一团模糊的黑雾。黑雾之中，隐约能看到乌黑散乱的长发，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努力想要看清更多，脑中却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她咬牙忍耐，等刺痛稍缓，再度抬头，眼前又恢复了一片空白。刘钺递给她一颗青色丹药，“你魂魄也受了损伤，不能看太久，好好养伤吧。”

她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下，又领了刘钺开的药方，付了诊费，才告辞离开。回到了贺凛为她安排的住处，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窗外月光皎洁，已然是子时。她起身坐在床边，忽然，铜镜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歪了歪头，试探性喊了一声：“白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那道残魂缓缓转向她的方向。右臂上的伤口突然隐隐作痛，但比起之前，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静静坐着，房内安静无比，只有床头一点月光，透过窗棂漏进来。

月光如纱，洒遍江山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