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倒下去的时候,许昭的相机还举在眼前。
取景框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突然倾斜,像一棵被雷击中的树。话筒砸在地上的声音被助听器放大成爆炸般的轰鸣,许昭的膝盖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撞开一排座椅冲上前去。
有人尖叫,有人围上来。许昭跪在木质舞台地板上,看见程野的睫毛在剧烈颤抖,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他校服口袋里掉出半板药片,被许昭迅速攥进掌心。
金属包装的边缘割破了皮肤。
医院的墙壁白得刺眼。
许昭坐在走廊长椅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铝塑药板。十片装,只剩下四个凸起的圆形轮廓。护士站的挂钟秒针跳动声像一柄小锤,每隔六十下就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你是他同学?"
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面前,胸牌反射着冷光,"病人有长期服用镇静类药物的历史,你知道情况吗?"
掌心的药板突然变得滚烫。许昭想起那些凌晨的朋友圈——程野总在深夜分享晦涩的医学论文,配文永远是一个简单的月亮符号。他以为那只是医学生的怪癖。
"他父亲..."许昭的喉结动了动,"去年冬天去世的。"
医生的钢笔停在病历本上,墨水晕开成一个黑色的太阳。
病房里的窗帘没有拉严,一道光斜斜地切在程野脸上。许昭站在床边,看见他手腕上挂着的住院带松了一圈——这三个月他瘦了太多。
"你翻我书包了。"
程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没有睁眼,但睫毛在剧烈颤抖。
许昭把药板放在床头柜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三百二十六小时。"他说,"从葬礼到现在,你每天睡不到三小时。"
窗外的树影摇晃起来。程野终于睁开眼睛,瞳孔里映着许昭扭曲的倒影。"我怕做梦。"他抬起扎着留置针的手,"梦里他总是..."
话音戛然而止。许昭看见他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渗进唇纹里。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病历单哗啦作响。
程野趴在生锈的栏杆上,宽大的病号服被风灌满,像一面即将远航的帆。许昭站在他左侧,新换的耳塞式助听器过滤了大部分风声,只留下清晰的、沉重的呼吸声。
"第一次是在火葬场。"程野突然说,"他们让我确认骨灰盒的时候,我偷偷藏了半片药。"
远处传来放学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许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彩色的糖纸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林小满给的。"他拆开一颗紫色的,"说比吃药管用。"
程野的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相机留下的痕迹。下一秒,他的手指突然被攥紧,疼痛顺着神经直抵心脏。
"帮我。"程野的声音破碎在风里,"求你。"
返程的公交车上,许昭看着两人的影子在玻璃窗上重叠。程野靠在他肩上浅眠,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书包里少了一个药瓶,多了一本《睡眠革命》和半袋水果糖。
"明天开始。"许昭对着车窗说,"我每天陪你看日出。"
程野的呼吸拂过他颈侧,温热而潮湿。在飞驰而过的路灯照耀下,许昭看见他无名指上有一道淡白色的疤——是除夕夜许愿时被硬币边缘划破的。
当时渗出的血珠,现在变成了看不见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