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玄关,望着婴儿床里挥舞着肉乎乎小手的孩子,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冷汗。奶瓶在我指间摇晃,倒映出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他打哈欠时弯起的眼尾,和阿澈三岁那年偷吃果酱被抓包的表情如出一辙。
"快抱抱你弟弟。"母亲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眶发酸。我机械地蹲下身,婴儿带着奶香的手指突然攥住我的项链,那是阿澈用压岁钱买的廉价银链,坠子上歪歪扭扭刻着"老姐"。记忆突然翻涌,十七岁的少年把项链甩在我桌上:"丑死了,便宜货才配你。"可他转身时耳尖红得滴血,和此刻婴儿突然绽开的笑容如出一辙。
那场车祸总在深夜造访。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阿澈被甩出车窗时书包带缠住我的手腕,还有最后时刻他把我推出车门的力道。急救车红蓝交错的灯光里,他沾满血的手死死抓着我的校服衣角:"别哭,你哭起来比我还丑。"
大学毕业回家的那个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窒息。我在阿澈的房间发现他藏在床底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们从小到大的合影——每张照片背后都写着稚嫩的字:"老姐今天又抢我零食""老姐数学考砸了在哭""老姐收到情书了我要去揍那个男生"。最后一张是他出事前三天拍的,我们在游乐园鬼屋门口勾着肩,他故意把鬼脸贴纸贴在我额头,照片边缘被水渍晕开,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
婴儿开始蹒跚学步时,我正和男友在电影院看灾难片。银幕上汽车爆炸的瞬间,我突然蜷缩在座椅里剧烈颤抖。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淌,低头才发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又梦到车祸了?"男友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薄荷味的呼吸带着心疼,"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诊室的白墙泛着冷光,心理医生转动着钢笔:"陈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她调出脑部CT影像,那些模糊的阴影像极了阿澈书包上的卡通贴纸,"阿尔茨海默病初期会出现记忆重构现象。"我盯着诊断书上的日期——2023年7月15日,距离阿澈离开正好365天。
深夜惊醒时,我摸到枕边湿润的痕迹。男友将我搂进怀里,他后颈淡淡的檀香混着阿澈出事那天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楼下传来婴儿的啼哭,母亲哼着童谣的声音飘进房间,那是阿澈小时候最爱的《小星星》。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墙上,恍惚间看见十二岁的阿澈蹲在墙角组装乐高,抬头冲我咧嘴笑:"老姐,等我拼完这个,就保护你一辈子。"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婴儿房门口。孩子正抓着阿澈留下的变形金刚玩具牙牙学语,看见我立刻张开双臂。阳光穿过他柔软的胎发,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慢慢伸出手,触到他温热的脸颊时,突然想起心理医生最后的话:"记忆或许会说谎,但情感永远真实。"
楼下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等小远断奶,就把他接回他爸妈那儿。"我望着怀中咿呀学语的孩子,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突然觉得胸口的钝痛轻了些。或许时间从不会抚平伤痕,只是教会我们与遗憾温柔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