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闻笙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

她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的手腕。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粉痕。她惊讶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没有任何不适，经脉也前所未有的顺畅，比受伤前更强健。她下意识翻掌运气，灵力凝出，毫滞涩感，甚至比先前更加圆润通透。

她完全好了。

她翻身坐起，就看到昏睡在她身边的妖。她立刻伏身去探他的鼻息，只是气息微弱，幸好还活着。

随即她像想到了什么，马上去扒他的衣襟，就看到胸口处的血痕。还有锁骨下方的痕迹，两处旧痕，一处新痕。不是利器或妖兽的抓痕，而是由内向外显现的痕迹。之前只是猜，现在让闻笙确定了，他就是九命相柳。

目光在伤痕与他安宁的睡颜之间来回，闻笙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为了不让她疼，就这么死了一次。到现在为止，他死过三次了......

生命至重，闻笙不理解，为何他轻易的就能舍弃？

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把他养成了这个样子？让他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轻得仿佛尘埃。而又把这尘埃捧给她这个......有些恩情的人。

闻笙心口有些闷，有点想揍他，又有点酸。

——这妖的身上，写满了“活下去”的痕迹。可他对自己的命，又像不值钱一样。这分明是“生存型人格”，从小被环境逼得只能把自己看作工具。

久了，他就学不会“善待自己”——对他来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不那么在乎自己的死活。就像她初遇他时，感觉他有求生的欲望，却又掺杂着无所谓。

她脑子里闪过几个概念：幼年创伤，情感剥夺，持续的高压应激......这些词，在书里是冷冰冰的定义，在他身上却成了肉眼可见的伤口。

他表面上那点凶悍、孤冷，就是个壳子。他对善意没抵抗力，有人对他好，他就会像小兽一样，把命往外推。

闻笙一边想，一边叹气。这不叫浪漫，这叫情感错位的牺牲。他根本没学会‘怎么好好活着’，他......不会爱自己，只会用生命做最原始、最直接的交换，好像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报恩方式。

这种行为，看着像是慷慨，其实是缺乏自我价值感，再加上一种“关系过度补偿”。天知道，他的生存环境要多糟糕，才会让他一遇到善意，就露出那块柔软得近乎病态的心。

——对这种人来说，爱别人比爱自己简单得多，真是个危险的毛病。

闻笙替他把衣襟拉好，又取出一大碗灵泉水，小心地喂到他唇边。看着他喉结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几下，咽了下去，脸色果然比刚才好了些。她又探了探他的气息，用灵力查探一遍，确认只是虚耗过度才没醒，这才放下心来。

她靠在榻边，托着腮看着妖发呆。她原以为，自己只要用理性，和他周旋，等他好些就拜拜了。可他偏偏用了最“不讲理”的方式，把他们之间的账搅得有点不太好算了。

没人救他，他也死不了，最多多挨几刀，多流几次血。他把一点点善意看得太贵重，于是“溢价”回报，仿佛自己不配被平白善待。

他身上的那几道痕迹，昭示着他把命当成讨生活的筹码，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抵”给她。而她有种奇怪的直觉：如果她还想要，他会继续给，直到给无可给。

这太可怕了！闻笙也是第一次遇到上来就给命的，这简直是向她的良心，发起了巨大的挑战。

他身上矛盾的近乎荒谬：凶悍像在血与火里磨出来的刀锋，又温柔得拿命去换她不疼。像是生命撕裂后残留的两端，他在它们之间拉扯，却依旧笨拙地把凶悍包裹住的温柔，送给了她。

凶悍与温柔的撕裂感，让她怜惜之情又开始往心上涌。

赶紧打住！他可是拒绝了她，不是她的妖，她操什么心？吃饱了撑的吗？心疼野妖倒大霉可是刚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可要记吃又记打。

闻笙立刻给自己洗脑，不对，是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吾都对，都是他的错！

大不了......她以后对他好一点，不赶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