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梅园偶遇苏慕言后,微婉的心中便多了一份微妙的期盼。她依旧深居寄云居,只是去梅园的次数多了些,偶尔会带上一卷书,希望能再次遇见那位温雅的公子。然而,苏慕言并未再来,仿佛那日的相遇只是一场春日的幻梦。
微婉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她明白,自己与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深冬。一场大雪突如其来,纷纷扬扬,将整个京城染成一片素白。寄云居的小园也被大雪覆盖,那几株老梅,此刻却开得正艳,红色的花瓣缀在枝头,映着白雪,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清冷。
微婉素来怕冷,今日却被这雪中红梅的景致吸引,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独自来到园子里。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站在梅树下,看着那傲骨铮铮的花朵,心中若有所思。
“这雪,倒是下得紧了。”
一个低沉而冷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惊得微婉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只见雪幕之中,立着一位身着玄色狐裘的男子。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一双墨眸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来时,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能将人冻结。他身后跟着几个噤若寒蝉的仆役,还有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是寄云居的主人,她的远房叔父,沈仲文。
沈仲文此刻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地向那玄衣男子躬身赔笑,又对着微婉使眼色,示意她快行礼。
微婉虽不知此人身份,但从他的气势和沈仲文的态度,也猜到了几分。她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惊惶,依着规矩,盈盈下拜:“民女沈微婉,见过贵人。”
“贵人?”那玄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依旧冰冷,“沈太傅的孙女,倒是懂些规矩。”
他认识她?微婉心中一凛,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锐利,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臣……臣女不知是王爷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沈仲文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说道,额头几乎要碰到雪地。
王爷?微婉心中剧震。大靖王朝的王爷,有此等气势的,除了那位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靖王萧烬严,还能有谁?她虽足不出户,却也听闻过这位王爷的赫赫威名,据说他手段狠辣,杀人如麻,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忐忑,跪在雪地里,只觉得寒气从地面丝丝缕缕地侵入骨髓。
萧烬严似乎并未在意沈仲文的谄媚,目光依旧落在微婉身上,那目光像审视一件物品,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抬起头来。”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拒绝。微婉不敢违抗,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冰凉一片,她却觉得,比这雪花更冷的,是眼前这位王爷的目光。
“沈敬之的孙女……”萧烬严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晦暗不明,“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这身子,似乎太过单薄了些。”
他的话语平淡,却让微婉感到一阵不适。她不喜欢他这种打量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件可以被随意评头论足的玩物。
“让王爷见笑了。”她垂下眼帘,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萧烬严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在她和那几株红梅之间逡巡。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和沈仲文压抑的呼吸声。
微婉跪在雪地里,只觉得双腿渐渐麻木,寒气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身体。她不知道这位靖王为何会突然来到这偏僻的寄云居,更不知道他找自己所谓何事。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滋生蔓延。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萧烬严忽然动了。他迈开长腿,朝着她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雪地上,也像是踩在微婉的心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然后,他伸出手。
微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听他冷冷地说道:“起来。”
他的手停在她的面前,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那手指的颜色,也如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丝寒意。
微婉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帮助。
“怎么?本王的手,你不敢碰?”萧烬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悦。
沈仲文在一旁急得直冒汗,连忙低声催促:“还不快谢王爷!”
微婉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将自己冰冷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果然很凉,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凉。但他的手很有力,轻轻一握,便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她的双腿早已麻木,站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萧烬严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啊!”微婉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力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他的冰冷气息。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雪后的清冽,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王爷!”沈仲文吓得魂飞魄散。
萧烬严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扶着她,让她站稳,墨眸深深地看着她因为寒冷和惊吓而微微发白的脸颊,和那双此刻写满了惊惶的、如同小鹿般的眼睛。
“走路都走不稳,还敢在雪地里跪着?”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责备?
微婉不敢看他,连忙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低声道:“谢王爷扶持,民女……民女失态了。”她的脸颊滚烫,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羞赧和那短暂的、过于亲密的接触。
萧烬严收回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沈仲文,恢复了之前的冷冽:“沈仲文,这便是你照顾的故人之后?”
沈仲文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臣……臣该死,臣照顾不周,请王爷恕罪!”
“照顾不周?”萧烬严冷哼一声,“沈太傅当年对本王有恩,如今他的孙女在你这里,却如此……落魄,你说,该当何罪?”
微婉心中一惊,祖父当年竟然对靖王有恩?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沈仲文更是面如死灰,不停地磕头:“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萧烬严不再看他,目光再次落到微婉身上,那目光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沈微婉,”他开口,声音低沉,“从今日起,你便搬去靖王府吧。”
“什么?”微婉和沈仲文同时惊呼出声。
搬去靖王府?那是什么地方?是那位冷酷王爷的府邸,是京城中最让人畏惧的地方之一!她怎么能去?
“王爷,这……这万万不可啊!”沈仲文连忙磕头劝阻,“小女蒲柳之姿,怎配去王府伺候王爷?再说,男女有别,于礼不合啊!”
萧烬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瞬间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本王说的话,何时需要旁人置喙?”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微婉,你可愿意?”
微婉的心乱如麻,她看着眼前这位气场强大的王爷,看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是因为祖父的恩情,还是另有图谋?去靖王府,意味着什么?是脱离这寄人篱下的困境,还是踏入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
她的沉默似乎让萧烬严有些不耐,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沈微婉,你没有选择。”
他的气息带着龙涎香的味道,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微婉浑身一激灵,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梅树上。红色的梅花被震落,几片花瓣飘落在她的发间,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看着萧烬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萧烬严看着她这副模样,墨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冰冷覆盖。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本王明日会派人来接你。”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转身便走,玄色的狐裘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仆役们连忙跟上,沈仲文也赶紧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送行。
园子里只剩下微婉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寒风卷起地上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耳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靖王萧烬严……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几株红梅在风雪中挺立,红色的花朵如同燃烧的火焰,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了。而那位冷峻的王爷,如同这冬日的寒梅映雪,美丽,却也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