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椒房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苏玉盈沉静的侧脸。
她正低头翻阅着太子大婚的礼单,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是一声清脆的呼唤:“母后!”
苏玉盈抬头,见女儿子宁提着裙摆快步走进来。少女双颊泛红,眉眼间漾着藏不住的欢喜,连发间簪着的珍珠步摇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沾染了她雀跃的心情。
“这般高兴,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苏玉盈放下手中的礼单,含笑示意女儿坐到身边。
她目光温柔地掠过子宁微红的耳尖,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能让她这个向来活泼的女儿露出这般娇羞神态的,除了那位陆公子,怕是再无他人。
子宁挨着母亲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绣花,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今日……今日陆公子托人送了信来,说他已在武试中拔得头筹,陛下亲点了御前侍卫的职位。”
她顿了顿,眼中星光闪烁,“他还说……等立稳脚跟,便请家中长辈正式求娶。”
苏玉盈执起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那双手柔软温热,正是韶华最好的模样。
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曾为一个人的消息而心潮起伏,只是那时的悸动终究错付,换来半生凄凉。而今看着女儿眼中纯粹的光亮,她只愿这孩子能避开自己曾走过的弯路。
“母后,”子宁仰起脸,眼中带着些许忐忑,“您说……父皇会答应吗?”
苏玉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细细端详着女儿的神情。
那双酷似谢执的凤眼里,此刻盛满了期待与不安,让她不由想起初见时的谢执——那个在城楼上远远望见她轿辇的青年太子,也是用这般专注的目光,许了她一世长安。
“你父皇最疼你,自然会为你考量。”苏玉盈温声道,指尖轻轻拂过女儿鬓角,“不过母后更想知道,你可是真心喜欢这位陆公子?”
子宁用力点头,声音虽轻却坚定:“他待女儿极好,从不因女儿的身份而刻意逢迎。每次相见,他总会与女儿说些朝中见闻、边关风物,还教女儿辨认星象……”她说着说着,脸上又泛起红晕,“他说女子不该只困于闺阁,当知天下事,明世间理。”
这番话让苏玉盈微微动容。她想起自己年少时,满心满眼只有儿女情长,直到远嫁大雍,才在谢执的引导下渐渐开阔眼界。如今能有人这般对待她的女儿,倒是难得。
“既如此,母后便为你留心着。”苏玉盈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慈爱却不失郑重,“只是子宁,你要记住,姻缘之事强求不得。若他当真值得托付,母后自会为你周旋;若将来发现并非良配,也切莫执着。”
子宁靠在母亲肩头,轻声应道:“女儿明白。就像母后常说的,两情相悦方能长久,若只是一厢情愿,终究是镜花水月。”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投在绣金屏风上。苏玉盈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心中感慨万千。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便是遇见了谢执,得他真心相待,免她惊,免她苦。如今轮到为儿女谋划终身,她只盼他们都能觅得良人,一世顺遂。
“母后,”子宁忽然直起身,眼中带着几分好奇,“您当年……是如何确定父皇就是那个对的人的?”
苏玉盈微微一怔,眼前浮现出许多往事——那个为她射落大雁的太子,那个在她难产时紧握她手的夫君,那个在她每次不安时都会说“有孤在”的帝王……
“你父皇啊,”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他从未许诺过什么天花乱坠的誓言,却用二十年光阴,让母后相信,这世间当真有一心一意的深情。”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声。谢执踏着月色归来,见母女二人相谈甚欢,不由笑道:“在说什么体己话?连朕来了都没察觉。”
子宁连忙起身行礼,被谢执虚扶住:“不必多礼。朕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你们在说朕的坏话?”
“儿臣怎敢说父皇坏话?”子宁俏皮地眨眨眼,“儿臣是在向母后请教,如何才能寻得如父皇这般的好夫君。”
谢执朗声大笑,走到苏玉盈身旁坐下,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这你可问对人了。你母后当年,可是千里迢迢从大晟来嫁与朕的。”
苏玉盈睨他一眼,眼中却带着笑意:“陛下又来自夸。”
一家三口说笑片刻,子宁便识趣地告退了。殿内重归宁静,谢执握着苏玉盈的手,温声道:“朕方才听到你们说起陆家那小子?”
“陛下耳力真好。”苏玉盈替他斟了杯热茶,“子宁这孩子,对陆沉渊倒是真心。”
谢执沉吟道:“陆家家风清正,那小子朕也见过几次,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子宁还小,朕还想多留她几年。”
“臣妾明白。”苏玉盈靠在他肩头,“只是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总觉时光飞逝。转眼昱舟要大婚,子宁也有了心上人,连昱琛都能背诵《千字文》了。”
谢执揽住她的肩,目光深远:“等昱舟能独当一面,朕便带你游历江南。当年答应你的事,朕从未忘记。”
烛火渐弱,帝后相携走向内室。
苏玉盈望着身旁人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生的波澜起伏,终究都化作了此刻的岁月静好。而她能为儿女做的,便是以这半生阅历,为他们铺就一条比他们当年更平坦的路。
夜深人静,苏玉盈却毫无睡意。
她轻轻起身,为身旁熟睡的谢执掖好被角,独自走到窗边。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中的海棠花染上一层清辉。
她想起子宁离去时雀跃的背影,心中既欣慰又隐隐担忧。
身为母亲,她比谁都希望女儿能获得幸福。
可身为过来人,她也深知感情之事最是难测。
陆沉渊如今对子宁百般呵护,可将来呢?
皇室婚姻牵扯太多,一旦子宁下嫁,要面对的不仅是夫妻相处,还有整个陆氏家族的期待,朝野上下的目光,
“怎么还不睡?”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一件温暖的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
苏玉盈回头,对上谢执关切的眼眸:“吵醒陛下了?”
“没有,”谢执执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朕醒来不见你在身边,便猜你定是又在为孩子们操心。”
苏玉盈轻叹一声:“臣妾只是想起自己当年……若没有陛下护着,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如今轮到子宁,总怕她受委屈。”
谢执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朕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朕瞧着,陆家那小子倒有几分骨气。今日武试,他明明可以靠陆祭酒的关系得个虚职,却偏要凭真本事从最低等的侍卫做起。”
这话让苏玉盈心中微动。
若真如此,这陆沉渊倒是个有志气的,配得上她的子宁。
“再说,”谢执低笑,“有朕在,谁敢给朕的女儿委屈受?”
这话说得霸道,却让苏玉盈心中一暖。
是啊,有谢执这样的父亲,子宁的婚事注定与她的当年不同。
她不必如自己一般远嫁异国,不必在婆家小心翼翼,更不必担心夫君三心二意。
“陛下说得是。”她终于展颜,“是臣妾多虑了。”
月光下,帝后相视而笑。那些曾经的苦难,终究化作了守护下一代的力量。
而苏玉盈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她与谢执,永远会是孩子们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