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泰

夜风掠过草原，草浪起伏如墨色的绸缎，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天似穹庐，低垂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像是牧人撒落的珍珠，静静悬在深蓝的夜幕里。

女孩独自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若在往日，这样的夜色定会让她欢喜，可今夜，她的心早已被她的“海日泰”占满，再容不下别的风景。

（海日泰，蒙文ᠬᠠᠢᠷᠠᠲᠠᠢ，译为心上的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寂静。一匹白马踏着月光而来，少年翻身下鞍时，皮袍带起的风惊醒了沉睡的铃铛花。

“今晚的星星真漂亮啊。”女孩率先开口，脸已经不知何时红到了耳根。

“今晚的你也很漂亮啊。”少年笑笑，转身坐在女孩身边。

他们并肩坐着，影子在草地上交叠。女孩不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他们能这样安静地看星星了。

“我要走了。”少年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坠入她的心里。

“去哪儿？”

“回京城。”

女孩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风轻轻吹过，草叶沙沙作响，像是替她叹息。

“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沉默片刻，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等你想我的时候。”

女孩也笑了，却攥紧了他的衣袖：“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万籁俱寂，连狼嚎都止息了。只有他们的心跳声在夜色里交织，一个如急促的马蹄，一个似将熄的篝火。

月色下，两人轻吻上对方的唇。少女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却分不清是谁的。少年捧起她的手，拇指相贴的瞬间，滚烫的誓言烙进肌肤：“萨日塔拉…”

“穿越月光下的草原，我定会回来。”

天边渗出一线猩红，像未愈的伤口撕裂夜的沉寂。女孩独自站在草浪翻涌的旷野上，晨风掀起她未束的长发，发丝如黑色的火焰在苍白的脸颊边燃烧。

离别前，女孩亲手把一串小小的驼毛相思结递给少年，似乎是匆忙完成，编织的针脚有些松散。

白马踏着柔软的草地渐渐远去，驼毛结在少年腰间轻轻摇晃，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当那个身影终于模糊在晨雾里，女孩的泪终于止不住的从眼眶流出。

夏涴平躺在床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小小的驼毛相思结。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褪色的绳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绒毛早已失去当年的柔软，像一段被风干的记忆。

今天整理房间时，小小的相思结从陈旧的烟袋上掉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

恍惚间，草原的风声掠过耳畔。记忆像被撬开的木箱，尘埃飞扬间，往事争先恐后地涌出——

1924年直奉战争，内蒙古东部成为军阀争夺的战场。妇女儿童因为战火被迫躲进山洞避难，却因寒冷和粮食短缺冻饿死者甚众。

他确实回来了。只不过在1925年开春，积雪初融的时候。敖包前的萨日朗还没绽放，山洞里的尸体却已经冻成了青紫色。

少年在辽阔的草原奔跑，大喊着女孩的名字，却始终没得到回应。

他大概也没想到，那一晚是他们最后这样安静的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