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山村的老中医用土法为桓冬奕处理了伤口。简陋的诊所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窗外雨声渐歇,暮色四合。
"伤口不要碰水。"老中医用浓重的方言叮嘱,"三天换一次药。"
莫诗颜连连点头,付了诊费。桓冬奕躺在简易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睫毛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平稳却微弱。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她轻声说,帮桓冬奕穿上借来的干净衣服。
老中医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黝黑青年主动提出让他们住自家阁楼。阁楼低矮狭窄,但干燥温暖,铺着新鲜的稻草垫。莫诗颜帮桓冬奕躺下,自己坐在窗边的小木凳上,取出贴身保管的青铜铃铛仔细端详。
月光透过窗棂,在铃铛表面投下斑驳光影。内壁的纹路在特定角度下竟呈现出规则的几何图案,像某种声波导引装置。她轻轻摇晃,铃音清脆悠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
"明天就是月圆夜..."桓冬奕突然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莫诗颜急忙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应该休息。"
"没时间了。"桓冬奕挣扎着坐起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祁原他们肯定也在找观星台。我们必须先一步完成仪式。"
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锋利,眼中却燃烧着固执的火焰。莫诗颜知道劝不动他,只能取出地图和老中医给的草药一起打包。
"如果明天你发烧——"
"那就边发烧边拯救考古学。"桓冬奕虚弱地笑了笑,突然认真地看着她,"诗颜,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我保护好那个铃铛。它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莫诗颜握紧铃铛,青铜表面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为什么这么说?"
桓冬奕望向窗外的月亮:"只是一种直觉...你父亲把它藏得这么隐秘,一定有特殊原因。"
夜深了,阁楼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的老鼠窸窣。莫诗颜在稻草垫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放这些天的惊险片段——青铜觚、矿洞、父亲的留言...还有桓冬奕为她挡下的那颗子弹。
月光移到了他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莫诗颜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去他额前的一缕卷发。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桓冬奕突然睁开眼睛。
两人在月光中无声对视。莫诗颜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跳如雷。桓冬奕的目光从困惑转为柔和,他微微侧头,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
"冷吗?"他轻声问,呼吸拂过她的手腕。
莫诗颜摇摇头,却舍不得抽回手。某种无形的力量将她拉向桓冬奕,直到两人的额头几乎相触。月光在狭小的空间里织出一张银色的网,将他们温柔地笼罩。
"睡吧。"最终她轻声说,收回手的动作像是从梦中醒来,"明天还有很长的路。"
黎明时分,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莫诗颜睁开眼,发现桓冬奕已经收拾好行装,正在检查手机信号。
"雨停了。"他递过一块热乎乎的玉米饼,"老中医媳妇给的。吃完我们就出发。"
晨雾中的山路湿滑难行。桓冬奕虽然受伤,但步伐依然稳健,不时回头确认莫诗颜跟上。根据老中医儿子的指点,他们避开主路,沿着猎人小径向听雨谷另一侧绕行。
"那里有个古观星台,"青年昨晚告诉他们,"老一辈说月圆夜能听见神仙说话。"
正午时分,两人抵达目的地——一处隐藏在密林中的圆形石台,中央竖立着刻满星象符号的石柱。与矿洞中的简陋装置不同,这里的结构精密得多,石台边缘均匀分布着十二个凹槽,每个凹槽旁都刻着不同的生肖图案。
"这不是商周的..."莫诗颜抚摸着石柱上的刻痕,"看这工艺,至少是汉代完善的观测站。但核心原理应该更古老。"
桓冬奕已经绕着石台走了一圈:"这里有烧灼痕迹,像是长期进行某种仪式。"他指向石台中央的凹槽,"大小正好能放下青铜觚。"
两人分工检查着每个细节。莫诗颜突然在石柱背面发现一行小字:【月正中天,铃叶相和,其声通天】。字迹古朴,但保存完好,显然是后人重新描摹过。
"铃叶相和..."她喃喃自语,突然明白过来,"铃铛和叶片需要同时使用!"
桓冬奕查看天文软件:"今晚11点37分月亮到达最高点。我们得做好准备。"
随着太阳西斜,观星台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夜空。莫诗颜按照父亲笔记中的指示,将青铜铃铛挂在石柱东侧的特定位置。桓冬奕则调试着带来的便携设备——声波采集器、光谱分析仪,还有一台奇怪的金属探测器。
"自制考古工具包。"他得意地介绍,"比洛阳铲高级多了。"
夜幕完全降临时,第一颗星星在紫蓝色的天幕上亮起。莫诗颜坐在石台边缘,望着满天繁星出神。桓冬奕悄悄坐到她身边,递过一块巧克力。
"紧张吗?"他问,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
莫诗颜掰开巧克力,苦涩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十年了...今晚可能见到父亲,却觉得不真实。"
"他会为你骄傲的。"桓冬奕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完成了他的工作,而且做得更好。"
月光越来越亮,为石台镀上一层银边。当月亮接近天顶时,莫诗颜取出父亲照片中的青铜叶片——那片她在行李暗格中发现的关键部件。叶片形如柳叶,表面布满细密的刻度,边缘有个小孔可以穿绳。
"时间到了。"桓冬奕轻声说。
莫诗颜深吸一口气,将叶片挂在石柱西侧与铃铛相对的位置。月光同时照在两者上,青铜表面泛起奇异的蓝光。微风吹过,叶片轻轻摆动,与铃铛相撞。
"叮——"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悠长。刹那间,石台上的星象符号逐一亮起,不是反射的月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荧光!桓冬奕的仪器突然疯狂闪烁,声波图显示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频率。
"这不可能..."他盯着屏幕,"铃铛发出的声波在激活某种共振!"
莫诗颜目不转睛地看着石柱。随着每次铃响,更多的符号亮起,最终在柱面上形成完整的星图——不是现代的八十八星座,而是古老的二十八宿体系。但其中几个宿的位置与常规记录不同,呈现出奇特的排列。
"公元前1045年3月20日..."她突然意识到,"武王伐纣那天的天象!"
桓冬奕迅速比对数据:"完全吻合!但这怎么可能?三千年前的人如何精确记录..."
他的疑问被突如其来的引擎声打断。树林外射来刺目的车灯,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
"他们找到了!"莫诗颜的心脏狂跳起来。
桓冬奕一把抓起设备塞进背包:"数据已经保存,我们得——"
太迟了。五六个黑影已经冲进观星台,为首的正是祁原和维克多·林。后者手里握着手枪,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终于。"林的中文带着浓重口音,"十年等待,值得。"
祁原贪婪地盯着发光的石柱:"我就知道传说是真的...青铜觚能预测天象!"
莫诗颜本能地护住铃铛:"它不能预测,只能记录!"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等于承认了他们已经破解秘密。
林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无所谓,买家只想要实物。"他举枪对准莫诗颜,"交出来。"
桓冬奕挡在她前面:"你知道杀了我们后果有多严重吗?陈教授和桓家——"
"闭嘴!"祁原厉声打断,"这里没人会找到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铃铛和叶片。"
莫诗颜感到桓冬奕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这是信号。她假装屈服地向前一步,突然将铃铛狠狠砸向石柱!
"不!"林开枪的瞬间,桓冬奕扑向她,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划过。
铃铛与石柱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共鸣。整个观星台剧烈震动,石柱上的星象符号如活物般流动重组。林和祁原惊恐后退,而莫诗颜趁机拉着桓冬奕滚到石台另一侧。
混乱中,一个黑影从树林中闪电般冲出,几下放倒了两个保镖。月光照亮来人的面容——棱角分明的轮廓,鬓角微霜,那双眼睛与莫诗颜一模一样。
"爸爸...?"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夺下一名保镖的武器,朝祁原脚下开了一枪:"滚!"
祁原和林显然认出了他,脸上血色尽失:"莫远?!你还活着!"
"走!"莫远又开一枪,逼得他们连连后退,"告诉买家,青铜觚的秘密永远属于中国!"
当入侵者狼狈逃窜后,观星台陷入诡异的寂静。莫诗颜站在原地,双腿像生了根。十年了,父亲就站在几步之外,却陌生得像幻影。
"诗颜..."莫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
这三个字击碎了她所有防备。莫诗颜冲上前,拳头狠狠砸在父亲胸口,接着紧紧抱住他,泪水浸透了对方的衣襟。桓冬奕识趣地退到石台边缘,给父女留出空间。
"为什么?"莫诗颜抽泣着,"为什么不联系我?"
莫远轻抚女儿的发丝,眼中满是愧疚:"为了保护你...和他们。"他指向仍在发光的石柱,"这个发现太重要,有人不惜杀人来得到它。"
原来,青铜觚并非预测工具,而是记录工具——它精确记载了公元前1045年一场超级太阳风暴袭击地球的天文数据。这一发现证明中国古天文学家比西方早三千年观测到太阳活动,将彻底改写天文学史。
"维克多·林表面是学者,实则是文物贩子。"莫远解释,"他想把青铜觚卖给海外收藏家,我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分散部件,假装遇难..."
莫诗颜颤抖着取出父亲的照片:"那这张..."
"我偷偷回来过。"莫远苦笑,"想见你,但发现你们被监视了。只能通过陈教授暗中关注你。"他看向桓冬奕,"桓景云的孙子?"
桓冬奕点点头,因失血而脸色苍白:"教授让我协助诗颜...其实是我主动请缨。"
莫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防水袋:"我这些年的研究,和剩余青铜觚部件的下落。"他将袋子交给莫诗颜,"现在它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我还不能露面。"莫远痛苦地说,"林背后是个庞大的网络,今天只是暂时击退他们。"他看了眼天色,"黎明前我必须离开。"
莫诗颜抓住父亲的手:"不!十年了,我不能再——"
"诗颜。"莫远按住女儿的肩膀,"你已经证明自己比我更出色。继续这项工作,但不是为我..."他看向桓冬奕,意有所指,"为你自己,为真正重要的人。"
桓冬奕突然踉跄了一下,右肩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莫诗颜慌忙扶住他,发现他面色惨白,嘴唇发青。
"子弹...可能有毒..."桓冬奕艰难地说,随即瘫软在地。
莫远迅速检查伤口:"需要专业医疗。"他看了眼远处隐约的车灯,"他们回来了,带着更多人。我引开他们,你带小桓去安全的地方。"
"爸..."莫诗颜泪流满面,"别再消失了..."
莫远亲吻女儿的额头:"等这一切结束,我答应你。"他塞给她一张纸条,"安全屋地址,只有陈教授知道。现在,走!"
父女最后的告别被引擎声打断。莫诗颜咬牙背起半昏迷的桓冬奕,艰难地向树林另一侧移动。身后传来汽车急刹和喊叫声,接着是几声枪响和父亲的大笑:"这边,蠢货!"
月光下,莫诗颜拖着桓冬奕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桓冬奕的意识时有时无,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她凑近才听清:
"大一开学典礼...蓝裙子...我就知道..."
"别说话了。"莫诗颜哽咽着,"保存体力。"
"不...说就...没机会了..."桓冬奕的呼吸越来越弱,"选计算机...只为...接近你..."
莫诗颜的泪水滴在他脸上。原来那么早,那么久...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天才,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远处村庄的灯火如豆,却给了她最后的力量。当终于敲开老中医家门时,桓冬奕已经陷入昏迷。她被血迹斑斑的双手和满脸泪水吓坏了老中医一家,但他们立即展开了救治。
"蛇毒!"老中医检查后断言,"需要特殊血清。"
黎明前的时光像一场噩梦。莫诗颜守在病床边,握着桓冬奕冰冷的手,看着他因高烧而潮红的面容。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时,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
"活过来了。"老中医欣慰地说,"这小子命硬。"
莫诗颜瘫坐在椅子上,精疲力尽却无法入睡。她打开父亲给的防水袋,里面除了研究笔记,还有一张字条:
【诗颜,青铜觚证明我们的祖先比任何人想象的更伟大。保护这份遗产,但别像我一样为此牺牲全部。桓家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我看你妈妈。有些东西,比考古发现更珍贵。】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莫诗颜看向仍在昏睡的桓冬奕,轻轻握住他的手。窗外,雨后的山峦在朝阳中熠熠生辉,像一块巨大的青铜器,记载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
而她,终于读懂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