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家的竹床吱呀作响，桓冬奕躺在上面，面色苍白如纸。莫诗颜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珠，三天了，高烧反复不退，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泛出不健康的青紫色。
"血清起效需要时间。"老中医的儿子——那个叫阿山的青年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这个能退烧。"
莫诗颜道谢接过，药味苦涩刺鼻。她小心托起桓冬奕的后颈，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她用袖子轻轻擦去。
"你去睡会儿吧。"阿山劝道，"我来守着。"
莫诗颜摇摇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桓冬奕手腕内侧的"云"字纹身。这个纹路与她的青铜书签一模一样，现在想来，绝非巧合。
夜深了，山村陷入寂静，只有偶尔的犬吠打破宁静。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放大成奇异的形状。莫诗颜取出青铜书签，在桓冬奕掌心轻轻划动——这是父亲教她的方法，用甲骨文传递信息，据说昏迷的人也能感知。
"这是'日'字，"她轻声细语，"这是'月'，合起来就是'明'，光明的意思..."
桓冬奕的睫毛微微颤动，但没有醒来。莫诗颜继续写着，声音越来越轻："大一那年开学典礼，我穿的不是蓝裙子，是藏青色...你记错了..."
窗外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击。莫诗颜从背包里取出父亲的笔记，就着昏暗的灯光翻阅。那些熟悉的字迹间藏着太多未解之谜，尤其是关于青铜觚真正用途的章节。
"......觚内星盘刻度与现代天文测算结果误差仅0.3%，不可能是巧合......"父亲写道，"......周人将这次异常天象记录在青铜礼器上，代代相传，绝非单纯占卜......"
莫诗颜突然想到什么，从防水袋中取出桓冬奕的平板电脑。电量只剩17%，但足够她调出那晚在观星台记录的数据。声波图谱上显示出一系列规则的脉冲，与常规的青铜器共振频率截然不同。
"像是...编码？"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咬住铅笔末端。
雨声渐大，掩盖了她翻动纸页的声响。凌晨三点，桓冬奕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额头滚烫。莫诗颜慌忙换上新浸的冷毛巾，发现他嘴唇开始泛青。
"阿山！阿山！"她冲下楼拍响年轻人的房门，"他情况恶化了！"
老中医披衣起身，检查后脸色凝重："毒素影响到心脏了。"他取出一包银针，"只能试试针灸放血。"
细长的银针刺入桓冬奕指尖，暗红色的血珠渗出。莫诗颜死死攥着青铜书签，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每一针都像扎在她心上，但桓冬奕的情况确实慢慢稳定下来。
"熬过今晚就没事了。"老中医收起银针，"姑娘，你也歇会儿吧。"
莫诗颜摇摇头，重新坐回竹椅。当屋里只剩两人时，她轻轻握住桓冬奕的手，那双手曾经灵活地敲击键盘、操作仪器，现在却无力地摊开着，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你得醒过来..."她声音哽咽，"我还没告诉你...那些照片其实...我都看到了..."
雨声如鼓，掩盖了她后半句话。莫诗颜俯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坠入短暂的睡眠。
梦中，她回到十二岁那年的雨天。父亲蹲下身整理她的衣领，说晚上给她带糖炒栗子回来。她拽住父亲的袖子问能不能一起去，父亲笑着摇头："考古现场危险，下次吧。"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直到三天前。
"......体温降了......"
模糊的对话声将莫诗颜拉回现实。她猛地抬头，发现阿山正在检查桓冬奕的体温，窗外天已蒙蒙亮。
"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阿山欣慰地说，"他体质很好。"
莫诗颜伸手抚摸桓冬奕的额头，确实不那么烫了。他的呼吸平稳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淡淡血色。紧绷了三天的神经突然松懈，她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午后，阳光穿透云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莫诗颜决定趁桓冬奕情况稳定时整理两人的物品。她打开桓冬奕的背包，里面的装备虽然泡过水，但大部分都被防水袋保护得很好。笔记本电脑表面有裂痕，但居然还能启动。
"密码..."她试了几组常用数字都不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解锁成功。
桌面整洁得不像理工男的电脑，分类文件夹排列有序。一个名为"MSY研究"的文件夹格外醒目。莫诗颜点开后，呼吸为之一窒。
里面是细致到可怕的分门别类：论文、笔记、公开课视频截图，甚至还有她在学术会议上发言的转录稿。最早的文档日期是大一上学期，远早于她记忆中与桓冬奕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子文件夹标注着"影像资料"，点开后是数百张照片。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在食堂排队时的背影，甚至还有一张她在文学院楼顶发呆的远摄——那是她大二时经常去的地方，每当想父亲想得受不了时。
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日志"文件夹。桓冬奕用简洁的文字记录着每次"偶遇"：
【2019.10.15 图书馆三楼西区，MSY在查《甲骨文合集》，穿灰色卫衣，咬铅笔的样子很学术。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坐在同一张桌子，但她根本没抬头。】
【2020.3.8 校报采访视频，MSY谈到YH127坑龟甲分期，观点犀利。保存了37次，差点被室友发现。】
【2021.9.21 中秋节，MSY一个人在天台。想上去送月饼，但怕吓到她。在楼下等到她安全回宿舍。】
莫诗颜的手微微发抖。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孤独地走在学术道路上，却不知有人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记录着她的悲喜。
"变态..."她小声嘀咕，却感到眼眶发热。
继续翻阅时，一份加密文档引起了她的注意。标题是《青铜会调查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远早于他们正式相识的时间。输入同样的密码后，内容让她大吃一惊。
桓冬奕早就开始调查祁原背后的势力！文档详细记录了"青铜会"这个国际文物走私集团的活动，包括他们与维克多·林的关联。最惊人的是一组邮件截图，显示林不仅想倒卖青铜觚，还计划利用其天文预测功能操纵国际大宗商品市场。
"......根据觚上记载的太阳活动周期，可提前预判农作物产区气候异常......"一封邮件中写道，"......首阶段目标可可和咖啡期货，预计收益2.4亿美元......"
莫诗颜倒吸一口凉气。难怪父亲要隐姓埋名，这已远超出单纯的学术盗窃！
"水......"
微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莫诗颜猛地合上电脑，转身看见桓冬奕半睁着眼睛，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你醒了！"她几乎是扑到床边，小心托起他的头喂水，"别急，慢点喝。"
桓冬奕的瞳孔慢慢聚焦，在看到莫诗颜的瞬间亮了一下："......多久......"
"三天。"莫诗颜放下杯子，突然鼻子一酸，"你差点......"
桓冬奕虚弱地勾起嘴角："......值了......"他的目光移向桌上的电脑，又回到莫诗颜脸上，"......看到了？"
莫诗颜耳根发热，点点头："为什么不早说？"
"......怕吓跑你......"桓冬奕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像受惊的......考古鸟......"
这个比喻让莫诗颜哭笑不得。她想追问更多，但桓冬奕又陷入昏睡，这次呼吸平稳，像是普通的睡眠。老中医检查后确认危险期已过，只需静养。
傍晚时分，村里突然停电。阿山说是暴雨导致山体滑坡，压断了电线。莫诗颜借着烛光继续研究父亲的笔记，发现最后一页夹着一封写给她的信：
【诗颜，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将最关键的发现托付给你。青铜觚证明我们的祖先在三千年前就记录了超级太阳风暴，这比西方最早的记载早了两千八百年。但有些人宁愿销毁证据也不愿承认这点。
我必须继续追查青铜会的其他据点，不能连累你。桓家那孩子值得信任，他外公与我共同守护这个秘密多年。学术固然重要，但别像我一样为此牺牲一切。有些风景，值得与人分享。】
烛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莫诗颜轻轻折起信纸，看向熟睡中的桓冬奕。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勾勒出深邃的阴影。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天才，竟默默守护了她四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雨又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雨点，很快演变成倾盆暴雨。屋顶的漏水处放了个搪瓷盆，水滴敲击金属的声音像某种密码。莫诗颜突然想起什么，取出青铜铃铛和叶片，轻轻相碰。
"叮——"
清脆的声响在雨声中格外空灵。病床上的桓冬奕眼皮颤动，但没有醒来。莫诗颜反复试验，发现特定频率下，铃音会引发奇妙的共鸣，连搪瓷盆里的水都泛起细微波纹。
"声波导引......"她恍然大悟，"青铜觚通过特定声频激活！"
急忙翻开父亲的笔记，果然找到相关记载：【......铃音七响，觚应而鸣，星盘自转......】但具体频率和顺序没有说明，显然是刻意保密。
莫诗颜正想继续研究，桓冬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她慌忙扶起他，却摸到一手冷汗——他的体温再次飙升！
"阿山！老中医！"她的呼喊淹没在雷声中。
风雨大作，老中医冒雨去取更多草药。莫诗颜用尽所有方法为桓冬奕物理降温，但他的情况持续恶化，开始出现轻微抽搐。
"坚持住......"她声音颤抖，手却稳如磐石，按照老中医教的穴位按压，"你不能......我不允许......"
桓冬奕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莫诗颜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论文......图书馆......蓝......"
"傻瓜，"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现在还想着这个......"
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的山脊上，照得屋内如同白昼。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莫诗颜看见桓冬奕手腕上的"云"字纹身泛着微弱的蓝光——与青铜觚上的特殊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她轻轻触碰纹身，皮肤出奇地烫。
更奇怪的是，当她同时握住铃铛和纹身时，桓冬奕的呼吸竟然平稳了些。莫诗颜福至心灵，立刻将铃铛贴近他的纹身，轻轻摇晃。
"叮——"
共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桓冬奕的胸口明显起伏，面色渐渐恢复。莫诗颜连续摇动七次，每次间隔节奏相同，就像在输入某种密码。
第七声铃响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桓冬奕手腕上的纹身完全亮起，蓝光形成清晰的光纹，与铃铛内部的纹路如出一辙！与此同时，他的体温开始迅速下降，呼吸变得深长平稳。
"这不可能......"莫诗颜喃喃自语。
老中医冒雨赶回时，桓冬奕已经度过危险期，睡得安稳。听完莫诗颜的描述，老人若有所思："我们彝族祖传的医术里，确实有'音疗'一说。青铜铃铛......可能是古人留下的治疗工具。"
莫诗颜想起桓冬奕说过，他妹妹桓夏也中过类似的毒。难道这铃铛原本就是用来解毒的？父亲和桓教授显然知道这点，才分别保管了部件。
雨势渐小，莫诗颜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桓冬奕的情况稳定了，青铜觚的秘密也初现端倪，但她心中却有更多疑问涌现。父亲去了哪里？祁原和林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当桓冬奕康复后，他们之间将何去何从？
烛光摇曳中，她轻轻握住桓冬奕的手，这一次，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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