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

四五时，外头已经有鸟叫的声音了。

　　赵彬彬缓缓将他放回床上。一个人站到窗边。房外似乎稍微有些亮光了，呈现出忧伤孤独的深蓝色。他把眼镜摘下，这样视线就变得模糊不清。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遭受这样的痛苦啊。”赵彬彬心里想着。他脑中这才想起来疑问——

这个小孩发生了什么变成这样的？于是他脑中开始预备着台词，只要这孩子一醒，他一定要问。这样一想，他忽然叹了口气。

　　大概在窗边站了一个世纪后，房外的鸟声叫得他心中有些烦闷，他的眉蹙紧，又将眼镜戴上。重新坐到床上，瞟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瞟，使得他在黑暗中惊叫了一声——他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他安放在病床上的男孩，此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事发突然，赵彬彬还愣在原地，虽然一直期待着他苏醒，然而这男孩真醒了，他反而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正预备着要开口说话，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床上那人几乎是睁开眼看见他的瞬间便像只小猫般扑到他的怀中。

　　“赵彬彬——！”

　　男孩紧紧搂住他脖子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如泉涌。他似乎要说千言万语，可说出的话却哽咽得不成句子。

　　赵彬彬的心砰砰直跳，真见他醒来了却又手足无措。这时他才想起来要他什么。

　　“你……你究竟发生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抬起预备着搂住他的肩。

　　“……爸爸他们……他们……叫我跑……然后……突然躺在地上……不动了啊……”

　　男孩痛苦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地断断续续说出来。眼泪湿透了赵彬彬的肩膀。

　　一听这话，赵彬彬瞳孔不由得缩紧，正欲搂住男孩的手突然不自觉地又垂了下去。

　　“你……”赵彬彬脑中有了无数个疑问，可怎么都说不出来。平复了一会儿后，脑子有些昏乱，现在他才发现一个更悲惨的命运。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他们让我快跑……我就……凭着记忆去找你家了……”

　　半晌，男孩苦闷地叫了一声。

　　赵彬彬突然沉静下来，

　　“爸爸他们会去一个好地方的……”他故意阴沉地安慰道。

　　男孩口中呓语不止，口中叫着什么，抱得愈来愈紧，几乎要和赵彬彬的身子融为一体。

　　“我该怎么办……”

　　赵彬彬眼中分外有神，一听男孩绝望和不断痛苦喘息的声音，他的心中渐渐浮现一个阴暗念头：

　　“这孩子的父母都已遭遇不测，他此刻又孤苦无依，我何不让他和我在一块生活！让他有所依靠。把他留在我身边，朝朝暮暮地安慰我的心……我今后一定要保护他，尤其是现在……我片刻都舍不得他……”

　　与其说他因想到这些而颤栗，毋宁说他因想到这些而兴奋。

　　他几乎是立刻拉住这男孩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他惊慌无措的眼睛——

　　“天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似乎早有这样的打算一般。

　　“你愿意，和我在一块生活吗？”

　　男孩似乎没听懂。

　　“什么？”

　　“你愿意作我的孩子吗？”

　　男孩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眼中充满着复杂的情感。

　　赵彬彬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十分坚毅，使得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添几分柔弱和美丽。

　　“我不能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但请你相信我，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欺负。”

　　黑暗中，二人离得很近，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神。

　　“……你愿意吗？”

　　赵彬彬有些怕地问。他的心此刻比方才跳的还厉害，忽然觉得自己做了大蠢事，但又无法自制。

　　男孩又落下泪来，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再次扑到他怀中。

　　“我愿意……我……最喜欢和你待在一块了……”

　　男孩的唔咽声逐渐褪去，但仍是颤栗。赵彬彬用身子裹住他，悄悄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随即目光很快暗淡下来。

“我为何要作这么自私的决定……”

　　看着怀中这个男孩，赵彬彬皱了皱眉。他心中明白，以自己的经济状况，能够自己过好日子已是实属不易，现在又加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住在一起……这样他会和自己一样过“身世浮沉雨打萍”的生活啊……

　　一边这样想，一边他突然把头和男孩依到一起，这小孩的头有些颤颤巍巍的，显然是惊魂未定。良久后——

　　“原来是这样啊……”

　　赵彬彬忽然又说服了自己。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就下定决心……不论如何，绝不把天真让给任何人……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他仰头看看窗户，此刻终于来到了黎明，外头有些雾蒙蒙的，还没有全亮。大概是五时吧，天色向晓，床前人影都渐渐清楚起来。鸟声清脆，散发着生气。

　　赵彬彬将手搭到男孩背上，随后将他抱起。

　　“我们走吧！”

　　他将床前的帷幔拉开，那位老医生还坐在办公桌前打着瞌睡。此时听到一声呐喊，不由得惊醒。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抱着男孩，有些惊讶。同时看见孩子醒来，也有点高兴。　

　　“你们……这是……”

　　“王先生……我们先离开这里了……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谢！”

　　“现在上哪去？”

　　赵彬彬勉力一笑。

“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赵彬彬抱着男孩的腰，很快地就跑了出去。一路小跑，阳光温和地洒到两个年轻人的身上，也照亮二人脸上微妙的笑容。赵彬彬稍稍斜过眼瞟了一眼男孩。男孩的泪痕还没有全干。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赵彬彬也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做出选择，他决定就要一直走下去。

他就这样抱着他跑啊跑啊，脸上甚至露出了略带一丝得意的笑。他忽然此刻才发现，在世间活了二十年，这似乎是他头一次自己做主。于是他在渐渐明朗的阳光下笑得更灿烂了些。

“我一点也没有错。因为真的喜欢他，我才大胆做这种事。就是生活会更加困难，我也一定要他陪在我身边……神不该惩罚我——”他边跑边胡思乱想。

男孩看到他脸上的笑，只觉得很可爱。同时他伸出手臂抱住男人的脖颈，缩到男人温暖的肩头。因为方才哭的迅猛，他现在眼睛十分干涩。于是他闭上了眼。他心中有个直觉，在这个男人的怀中，自己并不需要担心，就是闭上眼睛也没有关系的。他自己觉得莫名其妙，但对此深信不疑。他想起自己的家人，此刻他又忍不住抽泣，但在阳光下，他还是极努力地笑了笑。

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此刻的心思，只是带着童心——也许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其他办法地——相信、依靠了这男人。

不知这样的奔跑持续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家。

“……赵彬彬你真是的……”

“啊……跑得太快了吧……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就是这样，赵彬彬将这孩子安置于家中。事先他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现在想想他的确认识到自己的冲动。而现在这个小孩真的完全变成了自己的人，他反而紧张。

他希望这孩子可以忘却痛苦的记忆，于是决定要为他取个新名字——赵彬彬绝不让他随自己姓。毕竟自己这个赵姓是随那个混人姓的……既然男孩说过自己叫“小邪”，赵彬彬又希望他可以一直贞洁无邪地活着，于是他便就为这孩子取名“吴邪”。

可出乎赵彬彬意料的是，这孩子听到他说的名字，竟然直接地就接受了。这让赵彬彬倒很好奇——难道原来就是这个名么？不……对，他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呢……赵彬彬对他的身世越发疑惑。

将天真接到自己家的那天，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孤独绝望的年轻人，多了一个脸上渐渐展露出笑影的赵医生。二人关系之非比寻常，使得赵彬彬竟将这孩子当作了自己的秘藏。

他很少带着男孩出门，然而他的邻居还是能很自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家中多了个小男孩的事实。有时见到他领着这个小孩，他们会忍不住围观，常常说这孩子的好话——

“好可爱的小孩子啊……长得真漂亮，和你很像呢……他是你弟弟吗？”

“不是的。”

“那是你的小侄子？”

“也不是。”

“那肯定是你的表弟？”

“更不是……这个……他是我亲戚的孩子，他们工作比较忙，我有时帮他们看孩子的。”

赵彬彬知道自己的解释是很苍白的，另外也隐约感觉到这种身份的尴尬。更不要说天真听邻居的话会怎样想……

邻居听这种话久了，也渐渐地开始不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心中感觉奇怪，摸不清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时间一久，这事就更无解了。为了不让天真和自己饱受他人的议论，赵医生供他读完初中后不久，便由自己单独教养他，并不怎么让他出门去。另外他也掺着私心，

“我要将他培养成一个有学识的干净孩子，也会让他懂得善解人意，为人处世之道。这样一来……他也可以经常陪着我了。”

赵医生的确悉心教养了他，以自己的标准，他给了天真最好的生活。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晃九年，生活并没有对赵医生再伸出什么魔爪，他与自己这秘藏的人儿比较平静地度过了这段日子。天真的确如他所愿，贞洁又快乐，他为此感到十分庆幸。

九年一过，赵医生的年岁也渐长，迈进了灰白的29岁，他已然成为了个经验丰富的儿科医生。——似乎生活风平浪静，可这位赵医生知道，接下来，他与晓萌所谋划的事情也应该拉开帷幕了……

而至于他家中的那个人，赵医生虽自认为自己将他打理得十分完美了，然而那个人的心中却有些不解与埋怨——他并不理解自己为何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享受校园，享受与人交际的美好……赵医生的安排，使得他生活中几乎只有了赵医生一个人……他找不到一份普通的归属感，赵医生虽然令他有了归属，然而身边人对二人关系的不解，也使他有些受伤——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命运的齿轮终于即将要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