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9年是很快的。一转眼,2008年就来了。
绿藤市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依旧是车水马龙的过道,和吵吵嚷嚷的人群——以及一间三十多平米的住宅房,和一个忙碌的儿科医生。此刻这位医生正站在工作的医院外头。他盯了盯表,晚上九点半了。
他正在等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蛋糕。他一会儿仰起头显露出得意的样子,一会儿低下头看看蛋糕——他专门买的,一个八寸巧克力的蛋糕。眼中浮现阵阵暖意。不觉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一边想象着他等的那个人看到这个蛋糕会有怎样的表情。
虽说已经给那个人过了九年的生日,但他还是很期待这样的感觉。毕竟今天,那个孩子就要满18岁了。不过此时已至九点半,他等的人并没有出现,他稍稍有些担忧,还打了个寒颤。现在已经是要深秋的时节了,他稍微有些怕冷——他原来是害怕秋天的,现在却没有从前那么的怕。因为秋天在他记忆里早已不仅是父母离开他的季节,更是他将他那可爱的孩子接到家里的时候。
想到这他忽然有点愧疚——他其实一直不知道那孩子的真正生日,只是将自己把他接回家的那天视为那个孩子的生日。他认为这样更有意义些,虽说那个人开始并不喜欢,但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然而那孩子却一直没有出现,他担心是他忘记了和自己的约定。
正在他决定要动身去找找他时,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你猜猜我是谁呀~”
“……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医生有些憋不住笑。
“让你猜你就猜呀。”
“不可以开我的玩笑噢!成年人了都……”
“不管,让我再当当孩子嘛。”
“嗯……这个,肯定是我家里的天真呀——”
赵医生一边说,一边将这人的手轻轻掰开。回头一看,果然是他家里那个可爱的小青年。于是略带玩昧地笑了笑。那个人却好像独不饶了他似的,一努嘴,撇过头去很自然地撒娇。
“这样就不好玩了呀……”
赵医生很喜欢他这样子,于是伸出只手抚上他的头发,
“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现在才来这里?”
“说出来你可别不信。”
“说吧……我什么时候没信过你啊。”
“我刚才从小区来这儿的时候,回头一看,突然看到一只小鸡,本来没当回事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样?”
“——我走到哪,这只小鸡就跟到哪!怎么甩都甩不掉。于是我干脆就留下来陪它玩啦……可是一会儿过后它好像突然觉得没劲了,又溜走了,我怎么叫,它也不回来……”
讲到这,这小青年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变得那么听话……”
赵医生觉得他微微难过的样子很有趣,抚上他头发的手进而摸到他的脸上。
“好啦……吴邪,这个不算什么。你可让我好担心啊。”
赵医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一边指尖很自然地轻轻划过他的鼻尖。显然吴邪是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这种抚摸的。
“哦。”
“走吧,回家……我们一起好好庆祝。”
“哦——对,我还拍了很多那只小鸡的照片,待会回去,我给你看看!”
“嗯。”
二人并排走远。昏黄的路灯下,路旁的树,已经枯黄得差不多了。好像结了层霜似的。天上也是雾蒙蒙的。让人有点发慌。看着那昏黄、暗沉、只零星几人的街道——
腐烂。如果能用言语表示的话,赵医生心中就是这种感觉。
赵医生轻轻地抱着旁边这人的肩膀,而这位小青年的身子像被他的大衣给裹起来一样。但他没有反抗,反倒稍稍依偎着赵医生,慢慢地往前走。突然,他感觉奇怪。
“喂赵彬彬……你最近很怪。”
“是啊。”
“不——你不知道。”
“怪在哪?”
“你……说了你不喜欢的。”
“听着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那我直说啦——你怎么最近忽然老对我摸这摸那的?”
“有吗?”
“嗯。真怪。”
“好吧……我一直和你这样不是吗?”
“不一样……你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哦。”
赵医生低头笑了笑。
每当他想缓解尴尬,他就习惯笑笑。然而旁人一般会觉得这样更怪。于是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但话虽如此,他仍然无法改变这个习惯。好像在心中生了根,永远也改变不了。
再者,难道吴邪说的就没有道理吗?他讥讽地在心里反问自己。
这九年看似平静,实则早已今非昔比。
就是那个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人——孙晓萌。现在已经成了一家花店的老板娘,还有了一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晓萌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一个富家子弟做她的男友。
想到这里,赵医生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和晓萌从没有断过联系。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半个身子都陷进泥沼里的人了,和晓萌注定再无终身大事上的可能……所以,只要有个男人能对晓萌好,真心守护她,自己这一生也不至于太过苦闷……他懂的,他都懂……可一想到这个事实,心里又感到无法自拔的钻心疼痛。
“欸,你又怎么啦?”
赵医生将思绪拉了回来,发现吴邪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赵医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吴邪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好像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伤感。
“……你啊,总是这样好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呢……能不能别老是这样仰望天空啊——”
接着,他语气忽然一转。
“尼古拉斯·赵四曾经说过——老看天,就会忘记啤酒和炸鸡的味道!”
说完,他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满意。
“你……你这话又和谁学的,油嘴滑舌。”
赵医生略略笑了笑,吴邪见他心情好转,咧嘴大笑起来。
赵彬彬一直很喜欢看他笑。因为他笑的时候,总会露出他那几颗很白的牙。偏偏他的牙也很整齐。他憨憨一笑,显得很娇气,每次看见这样的笑容,赵彬彬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变好。
他知道吴邪说的这笑话是挺幼稚的,但他就是忍不住。看到吴邪笑,他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但是话是这么说,他的痛苦不是一场荒唐的大笑就能消失的。他一面装作无忧无虑地笑,突然他看向吴邪的脖颈,还有他领口稍稍露出的锁骨……他意识到了自己在渴望什么,他闭了闭眼,心中开始嘀咕——
“赵彬彬啊赵彬彬……我真是搞不懂……你是嫌自己还不够脏吗?为什么现在他逐渐成人了,你就开始控制不住那种欲望呢?你这样真的好吗?你忘记当年对他的约定了吗,啊?一个人罪恶还不够,还要搭上这么干净的孩子吗?就是世人不原谅我……我也没办法原谅有那样想法的自己啊……”
他自己觉得很讽刺。忽然觉得自己的表情现在是在嘲笑自己。于是逐渐地他苦笑起来。趁着吴邪低下头笑的空隙,他又搂住他的肩膀,
“好了好了……回家回家……”
走到小区门口,赵医生转而又拉住他的手,和他踏上所住房子的二楼,开了锁就进了门。而这是一间一看就很整洁的屋子。
“你吃饭了吗?”
赵医生问。一边将灯打开,灯泡发出一点明黄色的光。
“没有。”
“啊……那要不我们先吃饭怎么样?”
“不要啦……我累,你直接把它拆开吧!”
吴邪指了指赵彬彬手中提着的那个蛋糕盒子。
“哦。行吧。你快坐下。”
赵彬彬给他指了个桌边的椅子。看着他坐下。
吴邪似乎很兴奋,自己将那个盒子拆开。里面露出了棕色的糕体,散发着一股清香。他明显有点惊讶。看了看赵彬彬。
“——你忘啦,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你这个,这个……”
“放心,我没忘。我专门让人家「稍淡敬上」。”
“欸……那好。快满上快满上!”吴邪一边笑,一边激动地搓了搓手。
赵彬彬耸了耸肩。他一直是个不太会怎么活跃气氛的人,他也不想去尝试,所以一直他挺庆幸吴邪是个活泼的小家伙。
“只有七根蜡烛,算了,凑合一下吧。”
赵彬彬把蜡烛插上去,点上火,吴邪起身将灯给关上,然后就盯着蛋糕上那荧荧微光。拿起自己胸前的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在蜡烛灯光下,他那清澈的眼眸煞是好看。
“祝你生日快乐。”赵彬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有些傻傻地学着别人的样子拍了拍手。“当然,也是祝你成人啦。”
“真快,这么快就成人了……”吴邪自己感叹了一句。
“好啦,快许个愿,然后吹蜡烛。”
吴邪故作正经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静静祈祷了一会后,他起身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呼——”
赵彬彬心里觉得很幸福。看着吴邪快速用刀叉将蛋糕切成好几小块,然后用叉子把一块块蛋糕戳起来,开心地享受。嘴角还沾上了一些奶油。这种看起来很野蛮的吃法,到了吴邪这里,就显得可爱又性感了。赵彬彬不由得感叹
“在这苦闷人生有这样可爱的人,真是太好了……”
“喂……你别一直看我呀,你也吃点嘛。”吴邪看到他那欣慰的眼神,有些难为情。“不过……这个还是有点甜啦。”他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是吗?那我下次注意一下。”
赵彬彬拿起蛋糕叉缓缓地往嘴里塞了块。如果说吴邪吃相很可爱,那么赵彬彬看着就是优雅。
时间来到半夜。蛋糕被两个人吃得几乎没剩,吴邪瘫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来没有吃晚饭不是明智之举。
“话说,你许了什么愿?”
赵医生有些睡眼惺忪地问着他,显然他也吃的撑撑的。
“说了不就不灵了嘛!”
“也是……不过,你悄悄地告诉我好不好。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不——这个愿望……你实现不了的。”
“说说吧。”
“如果我说了……你会生气的……”
“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说的愿望你肯定不喜欢。”
“怎么会……你说吧。”
“那你要保证不生气。”
“嗯,我不生气。”
“……赵彬彬,你想听真话吗?”
“当然。快说吧……天真,你到底想要什么?”
吴邪顿了顿。突然精神振作了起来,看着赵彬彬,他有些害怕。不过,脑子一热,他便坚定地开口道——
“天真想要自己真正的爸爸。”
在昏暗的光下,映出了赵彬彬脸上那十分惊愕又复杂的神情。他一下被这话惊得清醒了过来。
“你……”
他的嘴唇甚至有些颤抖了。可吴邪此刻困得眯着眼,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空气凝固了一会,赵彬彬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声音十分细弱。紧接着他抬头看见吴邪那副还一无所知的样子,他心中突然感觉到一点厌烦,徐徐立起,灯光锋利如刀片一般地打在他脸上——
“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赵医生冷冷地说。背对着吴邪。
吴邪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几乎立刻坐直了起来,
“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他没办法说什么“当我在胡说”的谎。他一说谎便会十分紧张。抿着嘴,很久过后,他只吞吞吐吐说出一句,
“我……让你……失望了吗?”
半晌,并没有一个人说话。过后,赵彬彬似乎叹了口气,
“吴邪,”
他没有回头。紧跟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化为了一句
“没事。我先去洗澡了。”
一边说,他就这么缓缓地走进了浴室。
吴邪不敢叫他。事实上他全程一直只敢盯着赵医生的脚。
“我怎么会说那种话呢……我太坏了……他一定以为我讨厌他吧……”
他心中默默责怪自己。可他又能感到,自己的话,好像又并没有什么毛病。毕竟……那是他的真心话。他脑子有点乱了。最后他还是说服自己——
“这是我的错啊……”
他站起来开了盏灯,看着浴室的门,里面传来了流水声。
他小心地看了看窗外,越发觉得自己说了句大蠢话。看着月亮,他甚至开始放空思绪。
“如果时间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而此刻,绿藤市的另一边,有几个年轻人正在一前一后搬着东西——
“喂,枫哥,你说你……来外地这边打比赛,干嘛还把你那破电脑也带来啊——我告诉你那破电脑早该扔了。”
一个男人正对着他们电竞战队的队长发着牢骚。他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行了……搬行李就搬行李,赶紧吧……明天起不来就完了。明天对战的战队也很强的。枫哥的性子就是这样啊。”
此时另一个男人说。显然是想为队长辩护。
“这还不都怨你,偏作弊……这下好了,我们只能来这打地狱赛。”
第一个男人不服气地说。
“那祸都闯下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个为队长说话的男人有些受不住气。
“你们俩别吵了——”
迎面走来一个头发十分蓬乱的青年,穿着不修边幅。他年纪看着好像比这两人都小似的。
“大尉,你别再把那事放在心上……明天好好打。”
这青年拍了拍第二个人的肩膀安慰道。又转向另一个队友。
“麒麟你也是……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稳定心态,我们一定能证明自己的。”
然而这个人似乎有点受不了他的说教——
“肖枫,不是我说你……你小心以后被他忽悠瘸了!”
“得了吧——好啦,快搬吧……今晚都早点睡。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倔——”
这个头发乱蓬蓬的战队队长搬起自己的电脑,十分费力地踏上楼梯……
“奇怪……今天右眼皮咋跳得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