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萝的指尖抚过《神曲》手抄本的烫金封皮时,硫磺气息正从她黑羽斗篷的褶皱里渗出。这是她成为恶魔教官的第七个月,地狱学术院的青铜穹顶下,她仍能听见初任教鞭时,底下列队的小恶魔们憋笑的震颤——那些尖耳朵的小东西总爱模仿她翻动《堕天使名录》时,羊皮纸发出的脆响。
斯塔又在看人类的诗?
斯塔的尾巴尖卷着一串葡萄,从彩绘玻璃的阴影里晃出来。这位新晋的小恶魔领主还保留着堕落前的贵族做派,猩红披风总松松垮垮搭在肩头,金线刺绣的家族纹章(如今已换成熔浆浇铸的骷髅徽记)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他凑近佩萝的案台,葡萄汁滴在“路西法”词条旁
斯塔他们竟把你写成玫瑰丛里的蛇,倒比我们地狱档案里‘燃烧的剑’体面多了。
佩萝合上书,金瞳里浮起冷意
佩萝那是但丁的想象。你该庆幸,人类还没把你画成长角的癞蛤蟆。
两人的争执总像撒了糖霜的匕首,自三百年前佩萝从天堂坠落(严格来说是从去天堂卧底后又被天堂派来做卧底——当天使军团在对抗深渊潮汐时伤亡惨重,高层急需熟悉恶魔习性的教官),她便与还在地狱底层厮混的斯塔有了交集。那时斯塔不过是个会偷喝冥河水的捣蛋鬼,如今已是管着七座熔岩矿脉的领主,偏生还爱跟着佩萝溜去人间“考察”。
他们降落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阴影里时,晨钟正撞第七下。石匠的凿子声、商贩的吆喝、唱诗班的童音混作一团,像把染了蜜的金线,缝补着这座文艺复兴心脏的晨幕。
斯塔看那个画鸡蛋的老头。
斯塔用尾尖戳了戳佩萝的手臂。楼下广场边,白胡子画家正对着石桌上的鸡蛋皱眉,身边围了群举着速写本的学徒。佩萝认出那是乔托的弟子,后来被称作“文艺复兴之父”的乔尔乔·瓦萨里——当然,此刻他还只是个为生计发愁的画匠。
佩萝他在教透视法。
佩萝的翅膀收在背后,化作鸦羽般的长披肩
佩萝人类开始用数学解构神圣了。以前教堂壁画里的天使,要么是呆板的六翼符号,要么是尖叫的怪物,现在他们要让天使站在真实的梁柱间,连衣褶都要符合光影规律。
斯塔叼着葡萄,目光扫过正在绘制湿壁画的工匠
斯塔那边的圣子像呢?还是金发圣母抱着肉乎乎的娃娃?
佩萝不,你看。
佩萝指向脚手架最高处,画工正给圣子添上睫毛
佩萝他让圣子的瞳孔有了焦距,好像真能看见教堂外的人群。还有圣母的嘴角——不是刻板的微笑,倒像……
她顿了顿
佩萝倒像听见了什么温暖的秘密。
斯塔嗤笑
斯塔人类总爱给神明加人味。三百年前,锡耶纳画派的天使还长着蜥蜴尾巴,现在倒要画出凡人的情绪了。
佩萝这不是妥协。
佩萝的声音忽然放轻
佩萝是觉醒。当人类开始相信,神圣可以栖居在血肉之躯里,他们的天使就不再是天外的符号,而是……
她望着下方广场,卖花女把雏菊别在胸前,少年骑士为心仪的姑娘摘下头盔
佩萝而是他们自己渴望成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