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晨光透过美第奇宫高窗,为正在签署文件的英格兰使者英吉利勾勒出一圈金边。他烦躁地放下羽毛笔,揉了揉眉心。意大利的夏日热得令人窒息,而托斯卡纳口音更让他头疼。
“英吉利大人,弗朗西斯使者法兰西求见。”侍从通报。
英吉利手中的笔一顿,墨点污了文件边缘。该死。
“让他进来。”
门开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悠闲地踱入,仿佛不是进入外国宫廷的会客厅,而是走进自家卧室。法兰西——弗朗西斯的玫瑰,穿着缀有珍珠的深蓝色天鹅绒外套,金发垂至肩头,浑身散发着令人恼火的优雅。
“英吉利,”他用法语打招呼,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说你昨天在市政广场迷路了。”
“我没有迷路,”英吉利用生硬的法语回敬,“我只是在评估佛罗伦萨的街道规划——一团糟。”
法兰西走近桌前,瞥见英吉利正在签署的文件:“啊,与美第奇银行的贷款协议。你们英格兰的羊毛生意终于需要意大利人的钱了?”
英吉利合上文件:“不关你的事。”
“别这么冷淡,mon cher。”法兰西斜倚在桌边,手指轻敲桌面,“我们奉命前来确保各自国家的利益,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敌对。特别是在如此...文明的时代。”
英吉利冷笑:“你管这叫文明?意大利人把墙壁涂得花里胡哨,雕塑家们凿出赤身裸体的大卫,还有那些诗人写些不知所云的十四行诗...”
“上帝啊,英吉利,你真是我见过最不懂欣赏的人。”法兰西俯身,靠近他的耳边,“文艺复兴的曙光普照欧洲,而你却宁愿躲在阴冷的城堡里数羊毛。”
英吉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橙花与檀木香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离我远点,法兰西。”
法兰西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伸手轻触英吉利的下巴:“你这里有墨渍。”
那触碰短暂而灼热。英吉利猛地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如你所愿。”法兰西优雅地后退,行了个夸张的礼,“我只是来提醒你,今晚洛伦佐大人的宴会,别迟到。听说有新的希腊文献抵达,还有达·芬奇先生的最新发明展示。”
英吉利还没来得及回应,法兰西已经转身离去,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和英吉利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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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皮蒂宫。烛光映照下,佛罗伦萨的精英们聚集一堂。英吉利穿着深绿色锦缎外套,独自站在角落啜饮葡萄酒,看着法兰西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与画家波提切利讨论新作,与学者费奇诺交谈哲学。
“英吉利先生。”洛伦佐·美第奇——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走到他身边,“听说你对我们的‘文艺复兴’不以为然?”
英吉利谨慎地回答:“英格兰人更注重实际,大人。我们欣赏实用之物。”
“艺术不实用吗?”洛伦佐微笑,“一幅画能唤起信仰,一尊雕塑能彰显权力,一首诗能赢得爱情。”
英吉利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远处的法兰西:“我认为直截了当的表达更为有效。”
“就像你们英格兰的长弓?”洛伦佐大笑,“有时,迂回的美更能征服人心。对了,法兰西先生告诉我,你们是旧识。”
英吉利差点呛到:“他这么说?”
“他说你们有过...激烈的外交交锋。”
英吉利咬紧牙关:“可以这么说。”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位年轻学者展示新复原的希腊典籍——萨福的诗歌残篇。当朗诵到爱情诗句时,英吉利发现法兰西正注视着自己,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烛光和一缕难以解读的情绪。
深夜,英吉利逃离喧嚣的宴会,走到宫殿后的花园中。月光洒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上,远处传来阿尔诺河的潺潺水声。
“逃避宴会,mon ami?”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英吉利没有回头:“我只是需要新鲜空气。还有,我不是你的朋友。”
法兰西走到他身边,递来一杯酒:“尝尝,圣酒——托斯卡纳的骄傲。”
英吉利犹豫片刻,接过抿了一口。甜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杏仁和香草的余味。
“比你们英格兰的啤酒如何?”
“不一样。”英吉利承认,“但不代表更好。”
法兰西轻笑:“你总是这样,英吉利。永远不肯承认美好事物的价值。”
“而你总是沉溺于浮华表面,”英吉利反击,“追逐每一抹色彩,每一段诗句,每一个...”
“美人?”法兰西接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英吉利感到一阵燥热,归咎于酒精:“你知道为什么我讨厌文艺复兴吗?因为它让你这样的人有了借口,把轻浮包装成深刻,把欲望伪装成艺术。”
“欲望不是可耻的东西,英吉利。”法兰西靠近一步,“希腊人明白这一点,如今意大利人也重新发现了这个真理。只有你们英格兰人,还有那些刻板的北方人,仍然把欲望视为罪恶。”
“你不明白,”英吉利低声说,“有些界限不应该被跨越。”
“谁划定的界限?上帝?”法兰西几乎在耳语,“我见过上帝,英吉利,在沙特尔大教堂的彩窗上,在圣米歇尔山的晨雾中。如果上帝创造了如此多样的世界,为何要把爱限制得如此狭窄?”
英吉利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词穷。月光下的法兰西不像白天那样张扬,反而有种罕见的真诚。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法兰西继续说,“在巴黎,那时你还只是个莽撞的年轻人,坚持用拉丁语和我吵架。”
英吉利嘴角微扬:“因为当时我还不会流利的法语。”
“你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很可爱。”
“闭嘴。”
法兰西的手指轻轻拂过英吉利的手背:“为什么我们要假装?这么多年,这么多争吵...”
英吉利猛地抽回手,但目光无法从法兰西的嘴唇上移开:“因为我们代表我们的国家。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因为这是错误的。”
“在佛罗伦萨,一切皆有可能。”法兰西低语,“美第奇资助的学者们正在推翻古老的偏见。为什么我们不能...”
他的话被突然出现的仆人打断:“法兰西先生,洛伦佐大人请您过去。”
法兰西叹了口气:“现实总是打扰我们,不是吗?”他转身离去,但在黑暗中回头补充,“明天下午,在圣马可修道院,有一些东西我想给你看。来吧,英吉利。”
英吉利整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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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英吉利犹豫再三,还是来到了圣马可修道院。他在回廊中寻找法兰西的身影,却被墙上的壁画所吸引——那是安杰利科修士的作品,描绘天使报喜的场景。纯净的色彩,宁静的面容,有种超越世俗的美。
“他相信绘画是一种祈祷。”法兰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英吉利转身,看到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谁?”
“安杰利科修士。他说,描绘基督的人必须与基督同在。”法兰西走到一幅壁画前,“看这线条的纯粹,色彩的和谐...有时我觉得,真正的神圣就藏在这些细节中。”
英吉利沉默片刻,突然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法兰西转身,表情罕见地严肃:“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轻浮的,不是那种意大利诗人随口吟唱的爱情十四行诗。它是...神圣的,就像这些壁画一样真实而永恒。”
英吉利感到胸腔一阵紧缩:“法兰西...”
“别说话,先听我说完。”法兰西深吸一口气,“我们争吵了几个世纪,英吉利。我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但每次见到你,我都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你那顽固的脾气,你那可笑的眉毛,你对待艺术的那种令人发指的冷漠。”
“这太疯狂了。”英吉利低声说。
“这就是文艺复兴,mon cher,”法兰西微笑,“重新发现被遗忘的价值,重新定义可能性的边界。在佛罗伦萨,在这一切新生事物中,我唯一确定的就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英吉利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笨拙、生涩的吻,充满了多年的压抑和矛盾的情感。法兰西先是惊讶,随后温柔地回应,手指轻抚英吉利的后颈。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上帝啊,”英吉利低声说,额头抵着法兰西的额头,“我们会被诅咒的。”
“那就让上帝诅咒我们吧。”法兰西捧住他的脸,“至少我们拥有彼此。”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回廊中再次接吻,阳光透过彩窗,为他们的身影投下斑斓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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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英吉利站在港口,准备返回英格兰。法兰西站在他身边,两人望着工人们装载货物。
“洛伦佐大人委托我带回一些英国书籍,”法兰西说,“我会在两个月内抵达伦敦。”
英吉利点头:“你的外交手段令人印象深刻。”
“不,是你哥哥与我国王子的贸易协议。”法兰西微笑,“不过,我会利用一切机会。”
海风吹拂他们的头发。英吉利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给你。”
法兰西打开,是一枚银质胸针,设计简洁,镶嵌着深绿色宝石。
“家族徽章,”英吉利解释,目光游移,“这样...你在法国就不会忘记自己的敌人。”
法兰西抚摸着胸针,笑容温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英吉利,无论你自称是我的敌人还是什么。”
他们站在码头上,手指在袖摆的遮掩下短暂交缠。
“在伦敦见,法兰西。”
“À bientôt, mon amour.”
船帆扬起,英吉利登上甲板,回头望去。法兰西站在阳光下,胸前的绿宝石闪烁,如同一粒英格兰的土壤,别在弗朗西斯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