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09年的炽热夏天，江面好像被撒上了糖面一样，黏的江边的水鸟飞不起来，只得尴尬的扇扇翅膀。江边坐着一群老太太，她们穿着轻透的大花纱裙，摇着脑袋大的蒲扇津津有味的说着八卦，谁家亲戚在深圳发财啦，好不神气。谁家儿子闺女找了好工作。又或者赵家的败家爷们借了高利贷换不起，去外地躲债了。李燕燕很害怕这帮消息灵通的老太太，万一自己藏了10块钱的事儿，让她们知道了，那就完蛋啦！

回到了家，桌子上还有未喝完的茶水，电视机上的白蕾丝边花布还是盖歪了的，没磕完的瓜子还在桌边，看到爷爷离开的时候走的很急，她打开冰箱，里面有一个芒果和蓝莓双拼的蛋糕，蛋糕的中间写着燕燕9岁生日快乐，今天刚好是5月12啊，还给她专为的请了个假，她想着，踩着奶奶给她买的凳子，为了方便的刷牙洗脸

“爷爷怎么连连藏蛋糕都不会”

她喃喃着

离开了冰箱，打开一点电视机，寻找儿童频道，换台时总有莫名的雪花噪音声，最后找到了她爱看的动画片《雪孩子》她趴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么看着，凉席的垫子硌得脸上生出了一块块的方格，她平常都是聚精会神的看完，直到最后也不会觉得有所疲倦，因为看完这一部雪孩子之后还有哪咤闹海要看呢！但这次实在不行，眼皮实在是不争气，直到看着雪孩子化成雪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慢慢的就闭上了。

那一场梦睡得很不踏实，仿佛有雪花飘落一样，让她周身都很冷冷的。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山石滚落的声音，伴随着天地晃荡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山下来不及躲避山上落石的小毛毛虫，努力想要爬走但终究跑不过落石的速度，最后被巨大的石头压住了，就像如来佛祖压住孙悟空那样，自己也会被压个五百年吗？最后仿佛是一张石头充当棉絮的被子盖在了身上，意识也如同海里的帆船一样渐渐远去，就连远处的灯塔也不能照耀到它…

睁开眼的时候坐在一张黑色的沙发上，眼前的方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女主持人很漂亮，散下来的长发像照片里的妈妈一样，妈妈已经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了，爷爷奶奶这么说，她突然想起来妈妈的事情，以至于后面的新闻，只是粗略的听了一部分，女主持人好像在播报人口与数字有关的事情

"...死亡人数已超过六千人，阿坝州、绵阳、德阳..."女主播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像突然卡顿的儿童频道，"以下是已核实身份的遇难者名单..."

女主持人每说一句声音里的哽咽就增加一分，她还听到了有关于四川的地名，阿坝州啦，德阳啦，四川别的地方啦，爸爸和爷爷偶尔会在新闻联播的时候聊起这些地方，它们怎么了？

她的两侧突然传来了沉重的叹息声，她左看右看，两边各坐着一个人，一个是年纪比较大的叔叔身穿白色西服，一个漂亮的阿姨身穿黑纱裙，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来接燕燕去新家的呀，你妈妈和爷爷奶奶等你很久咯”

“新家？是什么地方”

“就是以前那些只存在相片却在现实中见不到的人，和大人口中已经不在的人都可以让燕燕见到的地方。”

“那是个好地方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咱们先上路吧，等会就知道啦”

好像走了很久也好像只走了一会儿，前方的道路突然光明起来，就像是每个夏天的下午那样，地面小幅度的凸起又落下，质感像是家旁边的江水，变得波光粼粼，金光照耀在上面，果真是爷爷说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他没有骗人。

过了一座桥，她见到了熟悉的人，爷爷奶奶在那边等她表情似乎有些丧气，像是不希望她来到这，一直在跟送她来的两个人交涉，希望他们能把燕燕送回去

“她还小，不该来这儿，应该再过个几十年。”

那两人说

“没办法，除了燕燕之外，我们也送了很多孩子来这了，真没办法了，孩子肉身都在地震里没了”

燕燕没有过多关注他们的话语，反而注意到了爷爷奶奶身后的那个女人，那个眼光热切的女人，就像是妈妈，她穿过爷爷奶奶一把把她抱起

“我的宝贝儿”

“妈妈？”

她冲她笑笑，比照片里的那个妈妈还美，没有一点衰老的迹象，耳朵上金色的耳饰和首饰盒里爸爸藏起来的那副一模一样，红色的指甲油好像是最近新涂上去的，她摸了摸，滑滑的摸起来像橡胶，还有一点果香味，她穿的也很时髦，就像是任何一个赶潮流的摩登女郎一样，黑色的长发如同一湾温柔的江水从脖颈淌下，好像洗发水用的是…海飞丝？

她收敛了笑容，撇过头去跟爷爷奶奶说：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就算回去了，也只有他爹一个人带着她了，没妈的孩子本来就可怜，现在好不容易过来了，咱们在下头也能把她带好，我也有个9年没见她的了，我可是她亲妈啊！”

爷爷奶奶叹口气，带着她回到了现在的新家，新家叫新酆都，很怪的名字，燕燕倒是觉得这地方漂亮的像个花园小镇，同时有很多打扮不一样的人，有一些像爷爷奶奶的照片里的旧小人，梳着偏分头，有的还扎着大麻花辫，他们的眼神和现在的人有些不一样，看着比较有干劲，在这里也要干活吗？

这边有穿劳动布工装的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车铃叮铃铃响，也有烫了头发的阿姨挎着菜篮子，从篮子里拿出粮票看了看又放回去，随后她打开了一扇很老旧贴着年画娃娃的门走了进去，然后门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妈妈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现在的家，邻居仿佛都是熟人，左边一点的房子里住的是李叔叔，他是去年生病搬家搬到这的，跟燕燕关系很好，以前没搬家的时候老哄着她玩，给她拉手风琴听，她现在都还记得他唱的那首有点口音的歌：

“我滴青春小鸟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现在看见他身体比以前利索多了，笑容也多了，他笑着跟燕燕的爷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爷爷说他要去天地银行取点钱。邻居汪大婶刚打开门正在给郁金香浇水，眯着的眼睛才发觉他们来到之后睁开了一条缝

“回来了老李！接谁去了这是…诶哟”

大婶探究似的蹲下身子去看燕燕，似乎有点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手里捏着的水壶似乎都有点抖，然后突然惊雷似的炸响：

“弄错了吧他们！这闺女才多大啊？！怎么忍得下心的呀”

爷爷摇了摇脑袋

“没法，地震那么一遭，肉身都没了，我们也说了半天，口水都讲干啦也莫得用，酆都的规矩是死的呀，娃娃都不能例外”

“你说这真是…”

“好啦，燕燕过来打个招呼，这是你汪婶婶，要说说汪婶婶好”

奶奶打了个圆场，把燕燕拉过来，汪婶是个很不错的人，她平复了心情，歪了歪脑袋对着燕燕笑，跟她说有什么喜欢的花可以跟她说，她来帮燕燕养，平时没事也可以上她家来玩

燕燕想，她真和气，一定是个好人

进家门后奶奶开始忙活，给他做她爱吃的鸡蛋饼，金黄的蛋液倒进锅里的那一刻，爷爷打开电视机，就跟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妈妈搂着她坐在沙发上问：

“想不想妈妈”

她只是问

“新家是什么意思”

“有时会有很多新的事儿，新的人，燕燕会把以前的人和事都忘掉的。”

那爸爸呢？她想着但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