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音乐会的前一周,许星河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漆黑的舞台上,聚光灯刺眼地打下来,照得他睁不开眼。台下坐满了观众,却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怎么也想不起第一个音符该弹什么。
然后,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是程渝。
梦里的程渝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按下第一个音,然后梦境便戛然而止。
许星河每次醒来时,手心都微微发汗,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一千米。
——这不对劲。
他盯着天花板,窗外晨光微熹,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室友均匀的呼吸声。手机屏幕亮起,是程渝发来的消息:
「七点,琴房。」
许星河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足足十秒,才缓缓回复:「好。」
自从那天在唱片行分别后,程渝似乎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他们依然每天一起练琴,但程渝的话变少了,眼神也总是避开他的视线。只有在弹琴时,那种熟悉的默契才会回来——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交错,呼吸和节奏完美同步,仿佛两个独立的个体在那一刻融为一体。
许星河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也不敢问。
——「音乐会结束后,我有话对你说。」
程渝的那句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然生根,日夜疯长。
---
琴房里,程渝已经等在那里。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正低头翻看乐谱。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在许星河脸上短暂停留,又很快移开。
“迟了三分钟。”程渝说。
许星河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闹钟没响。”
程渝“嗯”了一声,把乐谱递给他:“今天练第三乐章。”
许星河接过乐谱,指尖不小心碰到程渝的手,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开始吧。”程渝移开视线,在琴凳上坐下。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坐到他旁边。他们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程渝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有些分神。
第三乐章是整首曲子最激烈的部分,需要两人极高的配合度。程渝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许星河紧随其后。起初还算顺利,但弹到中段时,许星河忽然错了一个音。
程渝没有停下,只是微微皱眉。
许星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那个梦的片段又浮现在脑海——程渝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温度灼热。
他又弹错了一个音。
这次程渝停下了。
“怎么回事?”他转头问,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锐利。
许星河握了握发烫的手指:“……抱歉,走神了。”
程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最近睡得不好?”
许星河一怔:“你怎么知道?”
“黑眼圈。”程渝指了指自己的眼下,“很明显。”
许星河下意识摸了摸眼睛下方:“有点失眠。”
程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合上琴盖:“今天不练了。”
“什么?”许星河惊讶地看着他,“可是音乐会只剩——”
“你现在的状态练了也是白练。”程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跟我来。”
许星河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程渝离开了琴房。他们穿过校园,一路无言,最后停在了湖边。
初冬的湖面泛着微光,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程渝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许星河迟疑地坐到他旁边:“来这里干什么?”
“换换脑子。”程渝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薄荷糖,递给他一颗,“你太紧张了。”
许星河接过糖,指尖再次碰到程渝的手,这次两人都没有躲开。
“是因为音乐会吗?”程渝问。
许星河剥开糖纸,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蔓延:“……算是吧。”
“怕弹不好?”
“不是。”许星河摇头,“是怕辜负你的期待。”
程渝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我没有期待。”
许星河一愣。
“我只想和你一起弹琴。”程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弹成什么样都行。”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进许星河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可是——”
“没有可是。”程渝打断他,“你弹错,我跟着错;你弹对,我跟着对。就这么简单。”
许星河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程渝的目光落在湖面上,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我父亲总说,音乐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独白。”
风掠过湖面,带起细小的波纹。
“所以,”程渝转过头,直视许星河的眼睛,“别想着完美,想着我就行。”
许星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想着你?”他轻声重复。
程渝点头:“就像我一直在想着你一样。”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星河心中所有迷雾。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声响。
“程渝,”他深吸一口气,“你那天说要告诉我的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程渝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走吧,回去练琴。”
许星河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犹豫了一秒,还是握了上去。程渝的掌心温暖干燥,将他轻轻拉起来。
他们没有立刻松开,而是默契地多握了几秒,才各自收回手。
回琴房的路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来时近了一些。许星河的心跳依然很快,但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期待。
琴房里,阳光依旧静静地洒在钢琴上。程渝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琴键。
“再来一次?”他问。
许星河点头:“好。”
这一次,当他们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许星河不再想着音符,不再想着技巧,只想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流畅。程渝的嘴角微微扬起,指尖的力度变得更加坚定。
当弹到最难的段落时,许星河的手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是程渝的小指,若有似无地勾住了他的。
许星河没有躲开。
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交错,偶尔相触,又很快分开,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程渝的手终于完全覆上了许星河的,十指相扣,在琴键上方静止。
琴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许星河。”程渝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程渝转过头,目光炽热:“音乐会结束后,别走。”
许星河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