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忘忧"酒吧的窗户,发出规律的哒哒声。玉卿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半,齐焕迟到了。
这很不寻常。过去三周,每周三晚上八点,齐焕都会准时出现在酒吧,坐在他惯常的角落,点一杯她特制的蜂蜜柠檬水,然后埋头工作到打烊。有时他会带来一本有趣的科普书读给她听,有时则只是安静地工作,享受彼此的陪伴。
玉卿卿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玻璃杯,眼睛不时瞟向门口。或许他今天有事?或者那个严厉的父亲又安排了什么社交活动?
门铃突然响起,玉卿卿抬头,却不是齐焕——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焦急地环顾四周。
"请问是玉小姐吗?"年轻人快步走到吧台前,"我是齐教授的学生张明。他...他情况不太好。"
玉卿卿的手指一滑,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怎么了?"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
"实验室加班到九点,他突然说头晕,我送他回家路上,他坚持要先来这儿。"张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现在他在我车上,烧得很厉害,却不肯去医院。"
玉卿卿二话没说,抓起伞和外套就往外冲。"带我见他。"
门外停着一辆银色轿车,后排车窗半开,隐约可见齐焕靠在座椅上。玉卿卿拉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齐焕面色潮红,双眼紧闭,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他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带松开,呼吸急促而沉重。
"齐焕?"玉卿卿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滚烫。
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眼神涣散。"卿卿..."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周三...约好了..."
"你烧成这样还记着周三?"玉卿卿又气又心疼,"得去医院。"
齐焕微弱地摇头:"不去...医院...过敏..."他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回家...有药..."
玉卿卿犹豫了一秒,随即做出决定。"张同学,麻烦你开车送我们去齐教授家。我照顾他。"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高档公寓楼下。张明帮忙把齐焕扶到电梯里,玉卿卿谢过他,独自承担起搀扶齐焕的任务。齐焕的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
公寓在顶层,宽敞而整洁,却冷清得不像有人常住。玉卿卿扶着齐焕来到卧室,帮他脱下西装外套和鞋子,盖上被子。她在浴室找到医药箱,翻出体温计和退烧药。
"39.8度..."玉卿卿盯着体温计,眉头紧锁,"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齐焕闭着眼睛,声音微弱:"早上...有点冷...下午...头疼..."
"烧成这样还工作?"玉卿卿倒了杯温水,扶他起来吃药,"你们物理教授都这么不要命吗?"
齐焕虚弱地笑了笑:"我爸...说发烧...不是请假的...理由..."他吞下药片,又陷入枕头里,"小学时...39度...还让我...参加奥数..."
玉卿卿的心揪了一下。她打来一盆冷水,浸湿毛巾,轻轻敷在齐焕额头上。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眉头因不适而微蹙。这样近距离观察他,玉卿卿才发现他右眉上方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以前从未注意过。
"怎么伤的?"她忍不住轻触那道疤痕。
齐焕微微睁开眼:"初中...篮球...被砸中...缝了三针..."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爸...别告诉他...他会说...影响学习..."
玉卿卿愣住了。这是烧糊涂了,以为回到了小时候?她轻轻拍着他的手:"没事的,我不会告诉他。"
齐焕的手慢慢松开,又陷入昏睡。玉卿卿继续用湿毛巾为他擦拭脸和脖子。当她的手掠过他的锁骨时,齐焕突然喃喃自语:"对不起...那个转学生...我不该...撕你的书..."
玉卿卿的手僵在半空。他是在说...她吗?
但齐焕已经再次昏睡过去,呼吸稍微平稳了些。玉卿卿深吸一口气,继续照料他。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显示"父亲-未接来电(12)"。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通知栏上还有十几封未读邮件,标题多是"紧急:项目审核""最后通牒:数据提交"之类。
原来他每天都背负着这样的压力。玉卿卿轻轻整理着齐焕汗湿的额发,心中泛起一阵酸楚。那个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教授,在酒吧里谈笑风生的男人,私下里却连生病都不敢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卿卿每隔半小时就更换一次冷毛巾。凌晨两点,齐焕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左右。他睡得更安稳了,呼吸均匀而深沉。玉卿卿靠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卿卿..."
轻柔的呼唤将她从浅眠中惊醒。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齐焕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几点了?"玉卿卿猛地坐直,脖子因睡姿不当而酸痛。
"早上六点半。"齐焕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比昨晚好多了,"你...守了我一整夜?"
玉卿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齐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异常柔软,"谢谢你。"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玉卿卿心头一热。她起身避开他的视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厨房有食材吗?"
"冰箱里应该有...不过不常用。"齐焕试图坐起来,"其实你不用..."
"躺好。"玉卿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厨房干净得几乎不像被使用过。玉卿卿找到米和鸡蛋,熬了一锅清淡的粥。当她端着托盘回到卧室时,齐焕已经勉强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睡衣,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别看了。"玉卿卿夺过手机,"生病就好好休息。"
齐焕无奈地笑了:"遵命,医生。"他接过粥碗,小心地啜了一口,"好吃。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酒吧老板不会做饭才奇怪吧?"玉卿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经常这样不顾身体吗?"
齐焕低头搅动着粥:"习惯了。从小就这样,生病也要完成功课。"他抬起头,"昨晚...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玉卿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自己提到转学生的事吗?"没什么,就是些发烧时的胡话。"她转移话题,"你学生很关心你,大半夜送你来酒吧。"
"张明是个好孩子。"齐焕微笑,"就是太爱操心了,跟我妈一样。"他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如果她还在的话..."
玉卿卿第一次听他提起母亲。"她..."
"癌症。我大二那年。"齐焕简短地说,随即换了个话题,"对了,我记得我们约好了周三?"
"你病成这样还记得?"
"当然。"齐焕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期待了一周呢。你的'秘密地点'。"
玉卿卿忍不住笑了:"改天吧。今天你需要休息。"
"我已经好多了。"齐焕放下空碗,突然抓住她的手,"这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作为回报。"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与昨晚滚烫的触感截然不同。玉卿卿没有抽回手:"什么地方?"
"秘密。"齐焕模仿她上周的语气,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光芒,"天文台,我朋友的私人观测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
就这样,三天后的傍晚,玉卿卿站在公寓楼下,看着齐焕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他今天穿着休闲的深蓝色毛衣和牛仔裤,比平时年轻许多。车窗摇下,他冲她微笑:"上车吧,晴朗的天空。"
车子驶离市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美得让人屏息。齐焕开车很稳,偶尔侧头看玉卿卿一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完全康复了?"玉卿卿问。
"多亏某位天使的照顾。"齐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张明那小子到处跟实验室的人说我有'神秘女友',害我被八卦了一整天。"
玉卿卿的脸突然热了起来:"他怎么这么认为?"
"大概是因为我坚持要去酒吧找你,还一直喊你的名字。"齐焕轻描淡写地说,却让玉卿卿心跳加速。
天文台坐落在山顶,是一栋白色圆顶建筑。齐焕的朋友——一位满头白发的天文学家——热情地迎接他们,然后识趣地离开了,说第二天早上再来锁门。
"陈教授是我博士导师的老友。"齐焕带着玉卿卿登上观测台,"这里一般不对外开放,但听说我要带'特别的人'来,他破例了。"
"你经常带'特别的人'来吗?"话一出口,玉卿卿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在打探他的私生活。
但齐焕只是笑了笑:"第一次。"
圆顶缓缓打开,露出璀璨的夜空。齐焕熟练地调整望远镜,然后示意玉卿卿过来看。"木星和它的四颗伽利略卫星。"
玉卿卿凑近目镜,看到一个明亮的光点周围环绕着四个小点,像一串迷你星系。"真美..."她轻声感叹。
"比这更美的在后面。"齐焕看了看表,"流星雨应该在半小时后开始。想先听听星星的故事吗?"
他带着玉卿卿认识一个个星座,讲述它们背后的神话传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睛里映着星光,声音低沉而温柔。玉卿卿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这个齐焕,与初中时欺负她的男孩判若两人,也与酒吧里疲惫的常客大不相同。
"你懂的真多。"她由衷地赞叹。
"小时候的爱好。"齐焕仰望着星空,"我爸认为天文没用,禁止我研究。我就偷偷在被窝里看科普书,用手电筒。"他指了指右眉上的疤痕,"这其实不是篮球砸的,是半夜偷看书被他发现,推搡时撞到桌角。他对外编了个体面的说法。"
玉卿卿胸口一阵刺痛。她突然理解了齐焕性格中的某些矛盾——表面的光鲜与内心的反叛,对成功的追求与对父亲的反抗。
第一颗流星就在这时划过夜空,像一道银色的裂缝。
"开始了!"齐焕兴奋地拉着玉卿卿到露台上。他们并肩站着,仰望越来越多的流星划过天际,在夜空中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据说对着流星许愿会实现。"齐焕轻声说。
玉卿卿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一个愿望。当她睁开眼时,发现齐焕正凝视着她,眼神深邃如星空。
"卿卿,我..."他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齐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皱眉掏出来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我爸。"
玉卿卿后退一步:"你接吧。"
齐焕走到角落简短地通话,回来时脸色阴沉:"他不知怎么听说我没参加学校安排的相亲,大发雷霆。"他深吸一口气,"抱歉,破坏了气氛。"
"没关系。"玉卿卿勉强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回程的车里,两人都有些沉默。玉卿卿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思绪万千。齐焕刚才想说什么?是表白吗?她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下周末有个初中同学聚会。"她突然说,想试探他的反应,"你去吗?"
齐焕明显愣了一下:"同学聚会?哪个初中?"
"市三中。我们...我们好像是同校。"玉卿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齐焕眉头微蹙:"你是市三中的?我怎么没印象?"
"我...我转学去的,只待了一年。"玉卿卿的心跳加速,"而且我们不同班。"
"真巧。"齐焕笑了笑,似乎没有多想,"我不太参加这类聚会。太多人想通过我认识我爸,或者推销保险。"他顿了顿,"你想去吗?"
"林灵——我闺蜜硬拉我去。"玉卿卿撒了个小谎,"她说...她说可能会提到当年的一些趣事。比如...比如你欺负某个转学生之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齐焕的手突然握紧了方向盘:"谁说的?"
"只是...举例。"玉卿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齐焕沉默了一会儿:"我小时候...确实做过一些混账事。"他的声音低沉,"如果见到那些同学,帮我道个歉吧。"
玉卿卿没有回答。她望着窗外,思绪飘回那个被当众朗读情书的下午。
一周后的同学聚会上,玉卿卿坐在角落,听着当年的同学们推杯换盏,回忆往昔。她本不想来,但林灵坚持认为直面过去有助于她放下心结。
"记得齐焕吗?"一个男生大声说,"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教授了!"
"那小子从小就聪明。"另一个人接话,"就是脾气差,记得他把那个喜欢他的转学生的书包扔进水沟的事吗?"
哄堂大笑。玉卿卿的手指紧紧攥住酒杯。
"那女生后来转学了是吧?叫什么来着...玉...玉什么?"
"玉卿卿!"一个女生突然指着角落,"天啊,是你吗?你变了好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玉卿卿感到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她勉强笑了笑:"是我。好久不见。"
"你和齐焕还有联系吗?"有人八卦地问,"他现在单身哦!"
玉卿卿站起身:"抱歉,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她匆匆离场,不顾林灵在身后的呼唤。
走出餐厅,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手机震动,是齐焕的信息:"今晚来酒吧吗?想见你。"
玉卿卿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该如何回复。她该告诉他真相吗?如果他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被他欺负的女孩,会怎么想?
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