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收尸吧。”市长远离人群后,表情淡然而疏离,“过几天埋了便是了。”
当然,他还是去确认了一下。
然而,在那个死气沉沉的角落,金光一闪,如天上灿烂繁星。市长回首,眼神触及舰长身上那东西,清蓝眼眸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星火。
这个锦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多年前那婴儿襁褓之上,尚有此物。
他眼神不可置信地冷了下去,瞥了一眼白布下毫无生气的舰长,瞬间波涛海浪涌上,狂流难抑!
这是个祸患!
市长眼瞳渐渐凝滞,他必须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医生!”
医生从医疗间匆匆赶来。“市长大人何事找我?”
“把舰长救活。”市长语气严肃,不容半分拒绝。
“大人……焰火师下手太重,恐怕无力回天……”医生有些愕然:刚也不见你让我卖力抢救啊?
“救活,至少延续一刻他的命,等我了解后再死!”
医生哑口无言,原来温和之人执拗起来也很可怕。
只是市长大人意向不过是让他暂时活一会,这是为何?
她正想发问,却撞上了市长冷意如薄冰的目光。
“谁又不是你……别那么好奇啊。”
医生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推着搬运舰长的车回了医疗间。
也不知为何,她回了医疗间便极其心烦,感觉有大事,又不知是何事,心中阴云层层叠压。
罢了,先抢救舰长吧。
第二日。
在忙碌了N个小时后,舰长活了。
“盖世神医……”警长眼中闪烁喜悦,“名不虚传……”他兴冲冲离开。
殊不知,毁掉美好事物,只在一瞬间。
医生赶紧回去找市长复命去了。
然而,在医生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冷冰冰的话语回荡在空气里。
“狱卒,你把他带下去。”
狱字眼神有些不可思议:你才将人家救活,结果你就要送舰长吃牢饭?!再说他也没犯法啊!
“大人…是否审一下再抓捕?”
“不必了,“市长不愿给舰长任何机会,“舰长是叛国罪。”
叛国?
狱卒此时心中波涛骇浪翻诵。
这个罪名,太严重了,到底所为何事?
“罪状怎么写?”
狱卒决定先打探打探口风,自己再推敲。
“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市长偏头,眼角一瞥目光如炬,几乎可以杀人。
周围忽然是一阵空洞的冷寂。
“不敢不敢,市长大人决策英明小人五体投地,小人先行告退,告退。”
市长望那仓惶背影,唇角冷漠笑意迟迟未散。
他啊……
“你很聪明,”他轻声自言自语道,“你就是太聪明……”
第三日。
牢内没有一丝光亮,舰长沉没于黑暗中。
他虽有了生命体征,却仍旧昏迷未醒。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已经到了牢外。
女子目光复杂,盯着牢内尚在昏迷的舰长,眼神有疼痛,有怜惜,也有……多年隐忍的决别之坚。
她果然猜得不错,市长果真将他认成了第五方王室血脉。
“啪嗒!”
女子砍断重重绕了牢门的锁链,锁链断成两截。
她唇角一丝寂寞笑意,抱起牢内的舰长。那身子轻飘飘的,恍惚间她想,他在家中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般苦楚?
女子目光掠过舰长脖上那首狰狞伤口。
船员们反应过来,大声怒喝:“抓住他们!”
女子眼角一滴晶莹泪水,无声滴落。
那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发里,她一声轻微的自言自语,散在空气里。
“孩子……对不起……”
与此同时,一群船员将他们带入了地牢。
地牢戒备最为森严,皆是市长最为亲信之人统领,那里关押着的,都是关于叛国罪的嫌疑人。
女子并未惊讶,她本便是鱼死网破,成不成功,都没有关系。
女子坐在牢内,沉默不语,舰长还在昏睡,却明显被骤然变冷的空气,吹得身子颤抖。
她定定看了舰长那略带青稚得面庞,半晌,长叹散在秋风里。
自己本就有些旧案在身,涉及第五方阵营王室血脉,他也必死无疑。
女子握住舰长的手,试图给他最后一丝温暖。
她看着衣衫散乱的舰长,他脸上有几处地方微红,是被船员们扔进来时擦伤的。
女子从衣下取出一个创口贴,轻轻撕开,贴在舰长脸上。
女子拍着他的背,动作那么轻,那么柔,她微微低头,将舰长睡颜刻在心底。
下次或许没有机会了。
她再次落下泪来。
二日后。
第五日。
地牢上方,忽然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
舰长还在昏迷。
棕衣隐隐露了半边,在牢外遥远的地方,停住。
女子苦涩地笑。
“清秋。”那男子开口,语气平淡,“好久不见。”
女子缓缓自牢中站起,锁链响动中,她微微躬身:“是,市长大人。”
“曾经我喜欢过你,却爱而不得。我一直很痛心。”
“谢大人。”
市长语气沉沉,“可你的身份,为何是第五方阵营王后?为何窝藏第五方王室血脉?”
一阵寂静,两人久久默然不语。
很久,很久。
“警长在哪里?”
“应该还在飞船里。”
她转身望着晕倒的舰长,再次落下泪来。
“大人……清秋知晓您不会放过警长,清秋求能与他共死……”她眼角一滴泪坠成道半弧,“还有……舰长无辜……求大人放了他。”
市长怆然望天冷笑。
清秋低头遮住海暗眼神,手抠在砖缝里,沁骨的凉。
市长将手一抬,一个锦囊扔在她面前。
他道,“清秋,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清秋看了看那金黄锦囊,脸色愈发暗沉慌张。
“你真是誓死追从第五方!”
“你是当我蠢吗?”市长怒火中烧,“舰长为什么有这个锦囊?这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
清秋眼中翻涌着无限惊惶,脱口而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一个人送给我,让我给舰长的……”
她身子剧烈颤抖,坐在地上。
“果然你被别人骗了!平白无敌替别人担了这个罪名!”
清秋泪流满面。
市长望她悲痛神情,想到她竟然被骗了这么久,又想起他对她的爱恋,心不禁软了软。
然而他转念一想,她就算是被骗,也是危及整个船员阵营的叛国罪,心中又火冒三丈。
“我不明白你还护着舰长作甚,难道你想让舰长复国,尊你为一国之母?”
他语气辛辣讽刺。
“大人……”清秋哀求地仰头望向他,“清秋有罪,只是……舰长是无辜的……除了那第五方血脉,他就是个普通人……我们是普通人家,第五方之事,他分明完全不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市长语气冰冷,“清秋,只要舰长与第五方有一点关系,就是会倾覆船员阵营的后患。”
清秋身子一抖,泪水再次淌下来。
“当初那个密卫组织,是不是还活着?”市长良久问道。
她摇头,“大人,当初您千里追杀,他们早已全军覆没……”
清秋落寞背影如一只折翼的蝶,凄艳迷人。
这时,舰长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轻声自言自语:“娘,你在哪儿……”
“娘在这儿。”清秋抱住他,舰长将头埋在她怀里。“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二日后。
第七日。
舰长差不多醒了。
“娘……我们何时离开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秋抚了抚他,“快了。有些事情你便不要过问,知道太多,反而对你没有好处。”
牢外脚步声传来,神情冰冷严肃,手中捧着个托盘。
清秋身子几不可闻地颤了颤。
那些人将牢门锁链打开,一人端着托盘缓缓走来。
托盘上是把刀。
“大人讲,请您亲自杀了他。”
清秋扫过那把刀,怔了半响,她眼眸黝黑,未透出任何情绪,却又那么压抑。
良久,她机械般转身看向舰长。
她将把盘中的刀拿起,注视了半晌,手微微颤抖,差点儿刀就掉了下来。
那些人甚至以为,她要暴起伤人。
可她只是静静将刀笼在袖子里。
那些人松了口气,她若不亲自把他杀了,他们也难向市长复命。
刀锋光影一闪,轻轻落在地上,连声音都没有。
清秋抱住他。
舰长靠在她怀抱里,回想起小时候,月光疏影里,娘也这样抱着他。
然而贴住他后背的手,悄无声息地将刀拿起,映着她锐利目光一闪。
随即,她手中握的刀,在舰长看不见的地方,插下。
寂静。
“娘…我好痛……”
“马上就不痛了……”
舰长此时更多的,不是愤怒,是苦痛与绝里。
他宁愿死在焰火师手中,至少……他不会心痛。
可他面对亲人,却是痛彻心扉。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明白杀他的为何是母亲。
他的身体,一寸寸冷了下去,如这月光,一寸寸退避了室内的黑暗。
清秋茫然伸出手来,无意间摸到他脸上湿润。
他的泪。
他脸上到死都透着痛苦与绝望。她并未立即起身,默然不语看着他。
那个活泼爱笑的孩子,从此以后再无法在世间发出自己的声音。
清秋最后一次抱住舰长,如多年前一般。
她轻轻摸着舰长冷得彻骨的脸,细细看着。
舰长。
你记住。
所有偏爱,都要用血的代价偿还。
即便我不愿,世事必要如此。
你的母亲,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她用十几年时间关心你,等你,去死。
正在这时,她将手一翻!
惊变突起!
随着温热鲜血喷出,也染了转来之人不可置信的视线。
市长撞在门前。
“大人……”她硬撑着望向市长,“清秋是戴罪之身……怎配……渴望大人的一丝爱意…”
“清秋!”市长紧紧握住她的手,泪水淌下,“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活着……”
清秋笑意虚弱,却又有些久的欢喜:“虽然……我误入歧途,但清秋最后还是可以因……大人死……真好……真好……”
市长心痛了痛,她确实……是为自己死的……
时光流转流,多年前,他怜她爱她,可她不爱他。
今日,她在他怀里……离世。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清秋不敢爱大人……大人何等尊贵的人,我怎能……”
“别说了……”市长哭泣,“告诉我……有没有遗愿……”
“只愿大人……平安……”清秋的声音,几乎细若游丝。
“你不用担心了,去吧……”市长忽然想起,她的儿子,警长,心中涌上暖流,轻声道,“你的儿子……我往后……必定不会……
“警长……很像我……”清秋笑了笑,握住市长的手,“若……他干了些什么有些不当之事……大人别降罪……”
“放心……”
清秋唇角露出一丝满足笑意。
警长,你应该没有卷入风波中吧?
绝对不会连累你。
很多年前,他告诉我,保护好你,你自己也要好好活着。
警长。
但望你也能如此。
在那处无声的角落,一条鲜活生命无声消逝。
在这热闹的太空中……
湮没,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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