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掠过街角，像把钝刀一样，慢慢刮着人的身体。怕冷的许竹不管三七二十一，早早的就换上了单薄的高领毛衣。深棕色的毛衣已经起了球球，看起来有些旧了。
许竹把脸埋进领子里，哈出的白气在暮色中一闪而过。行道树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叶子，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骨骼断裂般的声响。路灯亮起的一霎那，暖黄色的光透过窗玻璃刺进许竹的眼睛里。
窗户正开着令人不易察觉的缝隙，凌晨的潮湿的冷风正钻进她的每个毛孔，像是在提醒着某些未完成的约定。
秋天，真的要来了。
······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升起的旭日映照着新的一天。冷风把许竹吹的清醒过来，忽的想起关于甜品店的事情。
得去市中心简单做一下市场调研。
于是走之前安顿好了芝麻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她在社交平台上提前看好的店。
许竹推开Sweet Dream甜品店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寒颤。没想到都B市都要开始刮冷风了，这家店还开着25度的空调。许竹默默缩了缩脖子。
店员“欢迎光临。”
站在收银台后的店员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许竹点点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店是市中心新晋的网红甜品店，装修走的是极简风，黑白色的装修风格搭配让人感到清爽。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店内的装修细节、客流量和菜单定价。
时间缓缓流逝，许竹没意识到她已经坐了许久。
店员“我们的招牌是提拉米苏和芒果千层，需要现在点单吗？”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店员走到她身边，语气礼貌但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
许竹抬头微笑：
许竹“我再看看，谢谢。”
女店员撇了撇嘴转身离开。许竹继续她的观察，在笔记本上写下“客单价约60元”、"翻台率一般"等字样。她计划中的甜品店主打田园实木风，与这家店的定位有所不同，但市场调研总是多多益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注意到这家店的餐具选择很讲究，甜品摆盘也很精致，但服务态度似乎有待提高——已经有三个店员从她身边经过时投来不满的目光。
店员“小姐，如果您不点单的话，我们可能需要这个位置。”
马尾辫店员再次出现，这次语气明显冷了许多。
许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将近二十分钟。
许竹“抱歉，我马上点。”
她起身从店员手中接过菜单，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早上为了赶早班地铁，她只匆匆喝了杯黑咖啡，而中午也只是在便利店两口饭团应付了一下后，就继续做市场调研。现在低血糖的症状开始显现。
许竹“我要一份...”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菜单上滑动，却无法聚焦看清上面的字，声音也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加上空调不停的往空气中送冷风，使她的声音更加小了。
店员“如果您只是来蹭空调的，请去商场公共区域。”
店员的声音陡然提高，引来周围顾客的侧目。
许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张口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许竹“不是…”
头晕得更厉害了，她不得不扶住桌沿稳住身体。 空调不知道被谁又调低了几度，左右吹风时，密密麻麻的冷空气吹在许竹的背上，让她感到一阵不适。店员站在许竹面前，气压极低。
玻璃门上的四叶草铃铛突然发出清响，冷气流动的方向随之改变。许竹看见店员的表情像被熨斗抚过般突然平整，嘴角的纹路转向另一个角度。
宋知远"新品测试需要志愿者吗？"
声音从许竹斜后方传来，带着会议室里打磨过的圆润质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膀，指尖在菜单的抹茶千层图片上轻叩两下。袖口的铂金袖扣折射出一道冷光，在甜品柜玻璃上划出转瞬即逝的亮线。 店员的后背突然挺直了：
店员"宋总，研发部上周刚提交过..."
宋知远"双盲测试更有价值。"
男人自然地拉开许竹对面的椅子，西装面料在动作间发出雪崩般的细微声响。
店员的手在点单屏上悬停：
店员"那这位女士..."
宋知远“对照组。”
他抬起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阴影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宋知远“当然需要基础款作参照物。”
宋知远“热可可和抹茶千层，给我一杯美式。”
空调出风口的风向突然改变。许竹看见店员制服的领口不再紧贴脖颈，而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
———
热可可和抹茶千层被端上来时，杯底与桌面接触的声响异常清脆，像是某种微小而精确的齿轮终于咬合。
店员放下后转身离去，木质托盘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渍。
许竹终于从眩晕中缓过神来。
她抬头，看着那张褪去了少年稚气却依然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含着收敛的，温和笑意的眼睛——即使过了五年，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宋知远"我记得你不加糖。"
宋知远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杯底与大理石桌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许竹的指尖在杯柄上停顿。
许竹"现在会加半包了。"
她撕开糖包，砂糖落进咖啡的沙沙声填补了短暂的沉默。
宋知远微微颔首，这个动作让他额前垂下的一缕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暖棕色的光泽。
许竹“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竹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笔记本的边缘。
宋知远“刚结束一个会议，路过想买杯美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许竹读不懂的情绪，
宋知远“没想到会遇见你。”
许竹注意到他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信。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讲话认真细心的男孩判若两人。
许竹“刚才谢谢你。回去我会把钱转给你。"
她指了指桌上的的甜品和热饮。
宋知远“不用，就当请你的。”
宋知远微微皱眉
宋知远“你还是 和以前一样，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
这句话让许竹心头一颤。他还记得。那些她为了多背两个单词而不吃早饭的日子，他都看在眼里。
许竹小啜了一口，甜度刚好，温暖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许竹“你现在是在...？”
她试探性地问道。
宋知远当然知道许竹是在问他的近况，不在意的开口：
宋知远“接手了 家里的公司，做些金融投资方面的工作。”
许竹点点头。宋家在本市的地位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有礼貌，很疏远但又开朗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商界新贵。
宋知远“你呢？”
宋知远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宋知远“做市场调研？”
许竹“嗯，准备履行初中时的承诺，开一家甜品店。”
许竹不自觉地挺直了背，眼睛亮亮的。
许竹“工作的时候 攒了一些钱，日子到了就会按时开业。”
宋知远笑了笑：
宋知远“看来我当年猜的没错，你真的做到了。而且，这很许竹。”
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许竹尝了一口抹茶千层，味道确实不错，但她在心里已经构思出如何改良会更好。
宋知远“说起来，”
宋知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
宋知远“高考完那天，我们约好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许竹的手指僵住了。那个她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约定。
许竹“我去了。”
宋知远的眼睛微微睁大：
宋知远“我也去了，有些事情耽误了，店员说你刚离开不久。”
许竹感到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许竹“那天，我妈妈突然通知我们要搬家，我必须立刻回去收拾行李。”
她停顿了一下
许竹“我让店员转告你，但显然他没传达到。”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六年前的阴差阳错，就这样让他们失去了联系。
宋知远“看来我们都赴约了…”
宋知远最终打破沉默，举起咖啡杯，
宋知远“只是时间没对上。”
许竹也举起热可可，与他轻轻碰杯。
宋知远“不过现在，”
宋知远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宋知远“高中时没请上你的咖啡，终于有机会请了。”
许竹突然想起考前那个下午，他们站在教室走廊上，宋知远垂着眼，带着许竹看不懂的情绪说：
少年宋知远“考完的下午，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那时的宋知远说完突然抬眼，仿佛六月的骄阳。
许竹“六年了。”
许竹说，声音几乎小的听不到。
许竹“你还记得。”
宋知远注视着她，目光柔和：
宋知远“有些事情，不管过去多久都会记得。”
许竹低头搅拌着热可可，心跳不知何时加快了。六年过去，他们各自走过那么长的路，却在这个普通的下午，在一家普通的甜品店里，重新找回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宋知远“你的甜品店，”
宋知远突然问道
宋知远“准备叫什么名字？”
许竹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微笑：
许竹“不晚，跟初中时写在心愿墙上的一样。”
宋知远“不晚…”
宋知远轻声重复，然后笑了，
宋知远“好名字。”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照亮了许竹笔记本上写了一半的市场分析，也照亮了宋知远随手放在桌边的那张名片——上面印着"华岚投资集团CEO"的字样。
许竹想，或许有些相遇，真的永远不会太晚。
······
六年过去，许竹仍忘不了那个被人们视为最重要的日子，高考。
她的高考，父母出差，所以没有鲜花。她想考的的还不错，所以没有泪水。拖着仅有一点点疲惫的身躯走出考场的时候，就像是结束了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一样。
人潮川流不息，街道车水马龙，夏蝉孜孜不倦的高歌，天空中风起云涌。而许竹的高中生活，真的结束了。
2010年的夏天在记忆里呈现出过曝的质感，蝉鸣声像老式投影仪的噪音般持续不断。十八岁的许竹站在时光的显影液里，看着自己的轮廓逐渐清晰。
手中的iPhone4传来消息，许竹抬手看向屏幕，上面赫然显示了来人的备注：宋知远。
手机一连震动了三下，顺着脉搏直达心脏，连带着心脏也跳动的更加猛烈。
许竹解锁手机。视线停留在和宋知远的对话框里，最新的一条是：
【许竹，考前跟你说的，下午，街角的咖啡屋。】
许竹盯着这行字愣神，没等打开键盘，又有新的消息提醒闯入许竹的视线。
【许竹，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我们要搬家了，一个小时后就要走，你快回来。】
是妈妈。
爸爸妈妈终于出差回来了吗，但没想到伴随的竟然是要搬家的消息。
许竹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而宋知远因为久久没有收到许竹的回复，而有些紧张且焦急的又发了一条消息。
【好吗？】
而跟妈妈的对话框已经变得安静，许竹回过神回复了妈妈一个【好。】
正准备退出去告诉宋知远，手机却嗡的一下关机。早上出门急匆匆忘记了充电，考完跟许多同学拍照又花费了很多电量，这会儿关机也不奇怪。
许竹没办法，一面是早早约好的约定，一面是急着搬家的父母。
想起工作劳累的父母，许竹还是叹了口气，不舍的回头与生活了三年的高中校园默默告了别，就急匆匆的向家跑去。
宋知远，就当我欠你的吧。
······
到家时发现搬家师傅已经把房间书柜里的书，被妈妈提前收拾好的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打包好了，只剩一些零碎的小物件需要许竹自己装起来。
许竹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跑回房间去找充电器。她要回复宋知远的消息。不能让他等那么久。
然而因为许竹急匆匆给手机充电的行为而感到有些生气的妈妈突然走了进来，一把夺过许竹的手机，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方静兰“小竹——快点收拾你的东西，大家都在等你呢。”
许竹着急的想说什么，却被母亲的气势所吓到，心中酸涩，喉咙哽咽但也还是忍住了收拾行李。
那直接去咖啡店呢，宋知远会不会在那等我？像是笃定了这个想法一般，许竹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直到最后一个大箱子被搬家师傅抬上货车，许竹也还是在喘着气。
被母亲催促着上了车，司机才正式启动车子。许竹捏着裤子，在心里建设了好几次，才有勇气开口。
许竹少年版“妈妈，能不能在我的学校那儿放我下去，我想最后再看看。”
许竹低着头，手有意的控制着不去捏衣服，眼睛却亮亮的，期待着身旁母亲的回答。
方静兰“唉…”
母亲叹了口气，泄了力躺在后座宽敞的座椅上。
方静兰“司机，在一中附近停一下。”
然后又转过头来对许竹说：
方静兰“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要尽快，爸爸的工作很紧张。”
许竹点点头，小幅度的吐了口气。还好，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再见一次宋知远。
······
司机按照吩咐将车停在学校附近，许竹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街角的咖啡店离的不远，跑一会儿就能到。
方静兰“尽快。”
许竹下车前听到了母亲带着疲惫的声音，没来得及回应就跳下车，向着咖啡店的方向跑去。
夏天，蝉鸣，耳边的风声，一切在许竹眼里都变得模糊，只有那家咖啡店窗边的位置越来越清晰。
面前就是街角咖啡店，许竹不带一丝犹豫的冲进去，门口挂的四叶草形状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员弯着腰在柜子下找东西，抬头说了句“欢迎光临。”就继续埋头寻找。
店里除了许竹和店员，其他一个人都没有。许竹有些失落的看了眼手表。
许竹少年版“六点零七。”
离前天跟宋知远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七分钟，他仍然没有来。而远处的店外已经传来母亲的催促声，让许竹更加紧张和急迫。
方静兰“小竹，我们该走了！”
许竹少年版“…来了！”
许竹少年版“您好，如果有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黑色手表的男生来了，麻烦告诉他我先走了。
许竹站在门口，远远的向仍旧在找东西的店员说，说完转身就走。
许竹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向了自家的车，耳边风声变大，大的让许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宋知远，就当我欠你的。
······
宋知远“许竹？”
现实中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宋知远正微微倾身，眉间带着些许担忧，
宋知远“你还好吗？”
许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手机屏幕——那里存着她当年没能发出去的第四条短信：【其实我不想走。】 摇了摇头道：
许竹“没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甜品店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许竹低头看着杯中剩余的热可可，深褐色的液体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许竹“时间不早了。”
她轻声说道：
许竹“我该回去了。”
宋知远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那里沾着一点细碎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初中刚开学时那个雨天的午后——他坐在咖啡馆里，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看见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撑着伞站在街对面。她的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边，像只迷路的雀鸟。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许竹。
宋知远“我送你。”
宋知远站起身，西装外套在灯光下泛起低调的暗纹。
许竹摇摇头，将笔记本塞进帆布包里：
许竹“不用了，我还想去附近的食材市场看看。”
他们一起走到店门口，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许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忽然感到肩头一沉——宋知远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宋知远“下次见面再还给我。”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街灯，喉结在领口上方微微滑动。
许竹捏住外套边缘，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小声嘀咕
许竹“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宋知远“不好意思，什么…？”
宋知远转过头看着她，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许竹摇摇头，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说的为好。
宋知远总之，你如果碰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对这方面还挺熟。”
宋知远认真的看着她说，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许竹垂眸，忽然笑了：
许竹“宋总 这么热心，该不会是想投资我的小店吧。”
“……”
宋知远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眼底有细碎的光在流动。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乱了许竹额前的碎发。她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宋知远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站在雨中的短发女孩。
宋知远低笑出声，那笑声融在晚风里，莫名让人心头一暖。
宋知远“有机会的话，下次，”
他微微颔首。
宋知远“我带两份合同来——一份商业计划书，一份咖啡续杯协议。”
许竹笑着转身，西装外套在身后轻轻摆动。她走出几步，忽然被宋知远叫住。
宋知远“许竹。”
她回头：
许竹“嗯？”
宋知远“上周你让顾旭升给我带的薄荷凉茶。”
宋知远站好，身体轻轻靠在路灯柱上。
宋知远“很好喝。跟初中时一个味。”
许竹的心像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转身融入人群中。肩上的外套温暖而踏实，像是一个迟来多年的拥抱。
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渐渐分开。但这一次，他们都知道——
故事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阿猫晚上好，我是十尾猫巷，也是阿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