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校门时，你的背影融进晚霞里，我站在原地，把“明天见”嚼成了糖。

深秋的天气，天空是一种洗的褪色的旧棉布蓝，干净却带着点冰冷的意味。风卷过教学楼前空旷的水泥地，裹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发出干燥的沙沙声。下午的阳光斜斜的洒进来，在玻璃窗上跳跃，将教室照得一片通明，暖意融融。

时间转眼来到了振华一年一度开家长会的日子，刚过两点半，教室里就陆陆续续涌进来了家长。

教室里面桌椅被精心拉开，过道留的格外宽敞，桌面上一尘不染。黑板报花花绿绿，用彩色粉笔写着“家校同心，共育未来”。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精心打扫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粉笔灰味道，还有家长们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水或烟草气息。

林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翻着物理错题本，眼神却总是往旁边看去。苏念的座位空着，大概是去走廊透气了。

蒋川“林杨，你妈呢？”

蒋川从后门探进头来，校服拉链歪歪扭扭的敞开着

蒋川“我妈跟你妈聊天，说要让你多带我学习，你听听这像话嘛？”

林杨没心思跟他贫嘴，含糊的

林杨“嗯。”

了一声，视线又落回苏念空荡荡的座位，过了一会，苏念低着头走进来，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她路过林杨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

苏念“阿姨来了吗？”

林杨“嗯，在后面跟张老师说话呢。”

林杨抬头看着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林杨“你……”

苏念“我爸爸应该不会来了。”

苏念心里汹涌着委屈和失望，低着头说

苏念“他总是这样，答应的事，永远都做不到。”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几乎愤怒的控诉，眼睛被泪水浸泡的模糊不清，那沉重的被反复辜负的失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念的心灵。

林杨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想起了余周周在天台上平静又疏离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面对她时，那份如履薄冰的愧疚，那种被重要的人轻率对待的感觉他并非完全不懂。

苏念始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林杨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像是要用力抓住些什么。

他终于动了那只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笨拙感，猛地抽了出来，摊开掌心那颗包裹在塑料纸里的牛奶糖，静静的躺在他手心。

他动作有些僵硬，缓慢的把手伸到苏念低垂的视线下方，他的声音干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杨“你上次不是说糖能让人心情变好一点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又飞快的说

林杨“挺甜的，你尝尝？”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苏念低低的抽泣声，几秒钟的等待，在林杨的感觉里，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举动太过愚蠢，准备尴尬的收回手。

就在这个时候，苏念慢慢的抬起了头，那张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浸透了。

苏念盯着那颗糖，看了很久，久到林杨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依旧有些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

她剥的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个很重要的仪式，终于乳白色的糖果露出了头，女孩把它轻轻的放到嘴里

苏念“很甜，林杨谢谢你，其实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林杨望着苏念，心里突然感觉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温暖的充实感。

三点整，张峰拿着点名册走上讲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家长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讲台，只有林杨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苏念手指在笔记本上掐出了四个浅浅的月牙印子。

张峰“下面我们按座位顺序，每位家长简单说两句，孩子的近期表现。”

从第一排开始，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站起来，家长说着孩子最近有点马虎，麻烦老师多费心什么的，苏念的肩膀一点点往下塌，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张峰“苏念家长在吗？”

张峰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苏念从教室外猛地抬头走进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在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摇了摇。

教室里有片刻的安静，随后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林杨看见后排有几个家长探头探脑，有人低声说着些什么，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

张峰“那我们请下一位家长吧，回家以后要你家长给我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张峰的声音放缓了一些，目光在苏念身上停了两秒才转向下一个人。

家长会散场时已经快五点了，家长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林杨妈妈走过来想拉他一起回家，他摇摇头

林杨“妈，我跟同学还有点事，晚点回去。”

“是跟余周周吗？”

林杨妈妈的笑容顿了顿

“那孩子…”

林杨“不是，是苏念。”

林杨打断她，声音有点着急

林杨“她爸爸今天有事没来，我怕她一个人。”

林杨妈妈愣了愣，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林杨快步追上了前面的苏念

林杨“我送你回去。”

苏念看着林杨没有拒绝，只是脚步慢了些，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林杨跑进去买了只冰棒，递过去的时候，冰棒上的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林杨快走到苏念家楼下时，苏念忽然停下来递给了林杨一张画

苏念“林杨，这个送你，明天还能给我带牛奶糖嘛？”

林杨接过画用力的点头

林杨“当然，我肯定给你带。”

苏念笑了起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苏念“那我上去了。”

林杨“嗯。”

林杨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楼上的灯亮了，才转身往家走，手里还捏着那张画，画里两个小人靠在一起，像极了刚刚在路灯下的他们。

林杨独自站了一会，直到夜风彻底吹散他脸上的热气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转身朝着与苏念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路被路灯照得昏黄而漫长，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拖在身后，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夜色里不由自主一点一点的向上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