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团在林湛指缝间簌簌漏下时,顾昭看清了他手腕内侧的颜料印。靛蓝色油彩像条小蛇,蜿蜒钻进校服袖口——这是今早美术课他们调配的新颜色。
"你作弊!"顾昭笑着扑过去,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脆响。林湛转身要跑,围巾末端却被松枝勾住,整个人仰面跌进雪堆。细碎的冰晶沾在他的睫毛上,随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顾昭撑在他上方,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松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突然折断,雪粒瀑布般浇在两人身上。林湛的笑声闷在围巾里,伸手去拍顾昭肩头的雪,指尖却触到他发烫的耳垂。
快门声从艺术长廊方向传来。林湛突然僵住,他看见自己的画被悬挂在玻璃幕墙后,那幅未完成的肖像此刻完整得可怕——顾昭后颈的痣,虎口的烫伤疤痕,甚至卫衣抽线的袖口都纤毫毕现。
"什么时候..."他的声音被风雪撕碎。
顾昭摘下起雾的眼镜,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上周三夜里,我偷溜回阁楼发现的。"他指向画中背景里微小的日期水印,"2月14日,是我们第一次在天台说话的日子。"
林湛的掌心在雪地里融出两个小坑。他记得那晚的月光特别亮,照得顾昭的素描本像块发光的白玉。少年脖颈微垂时凸起的骨节,让他想起自己摔碎的第一块石膏像。
"为什么是奔跑的姿势?"顾昭的鼻尖离他只有寸许,薄荷糖的气息染红了林湛的耳尖。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林湛突然揪住顾昭的衣领往下拉,冻僵的嘴唇撞上对方温热的下颌。松节油的气味在雪地里炸开,混着林湛毛衣上残留的炭笔灰。
快门声突然密集如雨点。顾昭的手掌垫在林湛脑后,指尖陷进冰凉的雪粒。他尝到对方唇上融化的雪花,还有一丝铁锈味——林湛紧张时总会咬破嘴角。
"你早计划好的。"林湛在换气间隙含糊指控,喉结在围巾的缝隙间滑动,"从撕作业本开始..."
顾昭用犬齿轻轻磨蹭他发烫的耳垂:"是你先画我的。"他的拇指按上林湛腕间的颜料印,靛蓝色在皮肤上晕开,"今早偷用我调色盘的时候,往里面掺了荧光剂吧?"
暮色渐浓时,他们并排躺在雪地上。展览厅的射灯次第亮起,林湛看见自己的每幅画都被精心标注:暴雨夜的阁楼窗景配上顾昭手写的"光的裂缝",喂猫速写下方钉着猫粮袋的残片。
"你母亲今早来过。"顾昭忽然说。他摊开掌心,露出枚孔雀蓝的袖扣,"她说这是你父亲当年落在画室的。"
林湛瞳孔骤缩。记忆中那个暴雨夜,父亲就是戴着这对袖扣摔门而去。此刻袖扣内侧的刻痕在雪光中清晰可辨——"给挚爱的湛",是父亲从未说出口的谎言。
顾昭握住他发抖的手:"我告诉她,你画我时的眼神,比所有获奖作品都动人。"
展览厅突然传来钢琴声。林湛看见母亲站在他的自画像前,深灰色羊绒大衣上沾着雪粒。画中的少年蜷缩在阁楼角落,手中却攥着支绽放的鸢尾——那是顾昭上周偷偷插在气窗上的。
"松节油..."林湛忽然起身,在雪地里摸索。顾昭从口袋掏出个小玻璃瓶,荧光蓝的液体在暮色中幽幽发亮:"改良配方,遇热会变色。"
他们踩着彼此的影子走向展览厅。林湛的球鞋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线,像幅未完成的手稿。顾昭忽然蹲下,用指尖在雪面勾勒:两个火柴小人手拉着手,头顶悬着歪歪扭扭的太阳。
"幼稚。"林湛踢起一捧雪,却在转身时偷偷扬起嘴角。他的手指擦过裤缝,那里藏着今早偷藏的素描纸——画的是顾昭低头削铅笔时,后颈凸起的那块骨头。
暖气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时,林湛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他的全部画作被布置成漩涡状,最中央是那幅荧光处理的肖像:雪地里的顾昭周身泛着蓝光,指尖缠绕着缕缕金线——是林湛用美工刀刮出底稿后,涂了三层的夜光颜料。
"解释一下?"顾昭挑眉。他的侧脸被荧光映得发蓝,像深海里的人鱼。
林湛扯过他的手腕,在烫伤疤痕上画了颗星星:"上周你抢画板时被暖灯烫的。"他的铅笔尖在顾昭掌心打转,"这是赔偿。"
月光透过落地窗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林湛母亲走过来时,发梢还沾着鸢尾花瓣。她手中的调色板换成了素白瓷盘,盛着两块淋了蓝莓酱的舒芙蕾。
"你父亲..."她的声音卡在松节油气味里,"上周从巴黎寄来封信。"
林湛盯着瓷盘边缘的裂痕。那些曾经尖锐的、带着颜料碎片的往事,此刻突然变得柔软可触。他感觉顾昭的指尖悄悄勾住自己的小指,体温顺着掌纹蔓延成河。
午夜钟声响起时,雪地上叠着两串脚印。顾昭的围巾缠在林湛颈间,深蓝色毛线里裹着枚孔雀蓝袖扣。艺术长廊的灯还亮着,未完成的肖像右下角,多了行荧光小字:
「光的形状,是你睫毛上的雪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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