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顶层的玻璃花房蒸腾着松节油气息。
林湛扯开防尘布时，三十幅画框在月光下同时苏醒。荧光蓝的夜光颜料在暗处流淌，像无数条发光的河，最终汇聚到展厅中央那尊冰雕上——那是顾昭的等比例面部雕塑，眼窝里嵌着孔雀蓝矿石。
"疯子。"他对着蓝牙耳机轻笑，指尖抚过冰雕眉骨的裂痕。耳机那端传来机场广播的嗡鸣，混着顾昭困倦的嗓音："不是说好等我回国再拆封？"
水珠顺着冰雕下颌滴落，在林湛手背烫出圆形光斑。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七个月，他在纽约办首个个展，顾昭在柏林做建筑交换生。那些跨国寄送的画框里，藏着只有他们懂的密码。
第二十幅画背面用紫外线笔写着：「周二深夜画你锁骨上的痣，颜料管突然爆炸，像在胸口纹了颗蓝月亮」
林湛拧开荧光剂瓶盖。冰雕正在加速融化，孔雀蓝矿石坠入积水，叮咚声惊醒了角落的感应装置。三十幅画作突然开始移动，齿轮咬合的声响中，拼图般重组出柏林电视塔的轮廓——正是顾昭宿舍窗外的风景。
手机在此时震动。林湛点开加密文件夹，最新视频里顾昭裹着深灰色高领毛衣，鼻尖沾着建筑模型的白色粉末："昨天去东边画廊，发现有人涂鸦了我们的火柴人。"镜头翻转，斑驳的柏林墙上，两个荧光蓝小人正在亲吻，头顶是用中文写的「松节油之盟」。
冰雕彻底坍塌的瞬间，警报器突然尖啸。林湛冲向电闸箱时，看见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身影——黑色丝绸衬衫沾着荧光剂，像披着整条银河。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没戴那枚孔雀蓝袖扣，今早把它缝进了顾昭的冰雕底座。
"别碰消防栓！"保安的吼叫混着德语口音。林湛反手甩出工作证，证件照上的顾昭正对他挑眉——去年用拍立得偷换的，为此被罚画了三十张人体速写。
当应急灯转为暗红，他终于在总控台发现端倪。某个涂鸦程序被植入系统，正在用激光切割他的画作。但那些裂痕精准地避开了荧光图层，反而在墙面投射出雪夜松林的幻象。
耳机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是送给你的毕业礼。"顾昭的呼吸突然贴近，仿佛正咬着他耳垂说话，"记得大二那年，你说想在燃烧的画布上跳舞？"
林湛撞开安全通道的门。顶楼天台狂风呼啸，他看见十二架无人机悬停在夜空，机翼绑着微型颜料弹。靛蓝色的雨突然倾盆而下，却在触及地面时燃成冷火，将他环绕成蓝色的茧。
手机自动播放起七年前的录音。少年时代的顾昭在雪地里轻笑："敢不敢把未来赌给我？"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还有自己含糊的"疯子"。
火焰突然跃上西装裤脚。林湛扯开衬衫纽扣，任由荧光剂在胸膛蜿蜒。当燃烧的颜料触及皮肤，疼痛化作细密的电流——这正是他毕业作品缺失的体验感，那个关于"疼痛与绽放"的命题。
无人机开始俯冲。最后一枚颜料弹在脚边炸开时，林湛终于看清冷火中的图案：是他们初吻那晚的雪松，每根松针都用燃烧的荧光剂复刻，树下叠着两枚孔雀蓝袖扣。
消防车鸣笛由远及近。林湛踏着火线冲向围栏，在三十米高空展开那幅始终随身携带的素描纸。七年前的顾昭在纸上奔跑，后颈的痣被重点标注，旁边是林湛力透纸背的字迹——「光的囚徒」。
"接住我。"他对着虚空呢喃，仰面坠入靛蓝色的火雨。
坠落过程持续了七次心跳。在即将触及地面时，有人从身后将他拽进充气缓冲垫。松节油气息混着柏林初雪的味道，顾昭的虎口正压在他烫伤的锁骨处。
"策展人先生，"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后，"毁坏公共设施要判多少年？"
林湛翻身咬住对方手腕。防冻手套下，那圈烫伤疤痕依然泛着粉色，是研二那年为他挡下熔铅时留下的。此刻警报器的红光为顾昭镀上血色轮廓，像幅未完成的恶魔肖像。
"判你..."他的膝盖顶住对方腰间颜料包，钴蓝色油彩在缓冲垫上炸开，"用一辈子修复我的画。"
警笛声中，他们踩着湿滑的颜料奔逃。林湛的皮鞋早在坠落时遗失，此刻赤脚踏过的每寸雪地都印着荧光蓝的足印。顾昭的大衣下摆着了火，却把最后瓶松节油倒进路边的许愿池。
火焰腾空的瞬间，整条街的玻璃幕墙都在反射蓝色极光。林湛看见十八岁的自己从火光中走来，撕碎的作业本在雪地里化成蝶，而顾昭始终站在光的裂缝处，手里攥着永远不会融化的薄荷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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