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问道棋馆内，俞亮坐在老位置，那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已经摆了又收、收了又摆数十遍，每一局都是他独自完成的左右互搏。窗外的梧桐树影随着时间推移，从西边慢慢移到东边，茶壶里的龙井续了三次水，直到淡得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
"小亮，该吃午饭了。"秦美姐第五次过来提醒时，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她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眼里满是无奈和心疼。
俞亮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两点。他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白子——晶莹剔透的表面上已经有了把玩形成的包浆。"再等等。"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秦美叹了口气走开了。这段时间来，这个执拗的少年几乎天天如此。早晨棋馆刚开门就第一个进来，直到打烊才最后一个离开。有熟客想和他切磋，他都只是礼貌地摇头拒绝："我在等人。"
等谁？秦美没问，但从俞亮时不时望向门口的眼神里，从他每次电话响起时瞬间绷直的脊背，她早已猜到了答案。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陌生号码"四个字让俞亮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几乎是扑过去按下接听键。
"喂，俞亮，我是时光。"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俞亮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仿佛这半个月的等待都值得了。电话那头有轻微的电流杂音，还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时光似乎正在复习功课。
"俞亮，我最近要忙着中考，可能暂时下不了棋了。等我中考完，咱们把那局棋下了啊。"时光的语速很快，像背书似的说完这段话突然咳嗽起来，声音闷闷的像是捂着嘴，然后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我妈最近盯得可紧了，连棋谱都不让看，说考不上好高中就把我的棋盘扔了。"
俞亮握紧手机："你生病了？"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的直接。
"啊？没有没有！"时光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度，却又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就是...最近熬夜复习有点累。"听到他的咳嗽声，俞亮的指节都泛白了。这些天的等待、焦虑、期待，在听到时光生病的瞬间都化成了担忧。他原本想说"我每天都在等你"，想说"你知不知道我推掉了多少训练"，但最终只说出一句：
"照顾好自己，中考加油。"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和关切。
电话那头传来时光闷闷的笑声："得嘞，承您吉言！"背景音里一个略显严肃的女声似乎在喊"小光，别打电话了，快来吃药，吃完药还要复习"。
时光明显慌乱起来，"那个...我妈叫我了，我先挂了啊！中考完联系！"电话突然中断，留下俞亮对着手机发愣。
时光的房间里，少年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抽屉，吃过药后转身对飘在半空中的褚嬴做了个耍帅的手势。他坐回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数学模拟卷，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棋形和计算公式。
褚嬴飘到他身后，看着他咬笔杆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光，其实你很想现在就去下棋吧？"
时光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熟悉的棋形——那是他上一世和俞亮下的最后一盘棋。他目光一沉，转着笔，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向往："想啊...但你也看到了，我妈最近连电视里的围棋节目都换台。"说着又画了一手，"再说，要是不考上十三中，后面的事情就全乱套了。"
褚嬴的折扇轻轻点在时光头顶——虽然实际上碰不到："小光，你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前世的轨迹走呢？"他的声音很轻，却直击时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每一局棋都有无限可能，人生不也是一样吗？"
时光抓了抓头发，眼神闪烁："反正就是得按原来的轨迹走才行。"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害怕前世的那些朋友不再有交集，不想失去那帮曾经一起哭过笑过的好朋友。那个在围棋社里互相扶持的谷雨他们，弈江湖的洪河、沈一郎、白潇潇，大老师、班老师、岳智…还有...许多许多朋友。
中考那天，阳光格外灿烂。时光站在考场外深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那枚随身携带的黑子。褚嬴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别紧张，这段时间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没问题的。"
"谁紧张了！"时光撇嘴，却悄悄握紧了准考证，手心全是汗。前世的记忆和这半年的恶补在脑海中交织，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站在两条时间线的交汇点，每一步选择都可能改变未来。
考试中途，时光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了一下音叉。他甩甩头，发现监考老师正担忧地看着他。
"同学，需要休息吗？"
"不用，谢谢。"时光扯出个笑容，继续答题。这种小状况他早就习惯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时光第一个冲出考场。他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聚在一起对答案，而是跑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手指飞快地拨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俞亮？我考完了！今天下午来一盘？"他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息，却掩饰不住兴奋。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然后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好，我在黑白问道馆，你来吧。"俞亮的声音平静，但时光还是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期待。
挂掉电话，时光转身就往棋馆方向跑去，校服外套在风中扬起。跑出几步感受到身体不适，便改为快步行走。
黑白问道馆的招牌已经能看见了。时光突然停住脚步，歇了歇气，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俞亮端坐在他们第一次对弈的位置，面前摆好了棋盘，阳光在他侧脸投下温柔的轮廓。
"准备好了吗？"褚嬴在他耳边轻声问，折扇遮住了含笑的嘴角。
时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棋馆的门。风铃清脆的响声中，俞亮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时光坐到俞亮对面，对他说："我们下棋吧。"俞亮看着他，仿佛和六年前的小时光重合，这一回他的回答是：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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