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俞亮刚踏出时光家的小区大门，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滑落，模糊了视线。就在这时，一把墨绿色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
"小亮。"秦美撑着伞站在他面前，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半边肩膀，"今晚给俞老师庆功，你妈妈特意嘱咐我过来接你。"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千万别提围棋社的事，知道吗？"
俞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白色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父亲迟早会知道的。"他脱口而出，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放心吧，"秦美拍了拍他的肩膀，伞面微微倾斜，"我们都替你保密。"
"好，谢谢秦美姐..."俞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雨水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滑入衣领。
俞家客厅里，暖黄的灯光将餐桌镀上一层温馨的色泽。明娴正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桌，鱼身上的葱丝还在冒着热气。
"好了，菜齐了。"明娴笑着招呼大家入座，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在儿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方绪突然站起来，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老师，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他献宝似的展开一卷装裱精美的书法，"当仁不让！这可是赵先生的墨宝，我特意求来的，祝贺老师再摘桂冠！"
俞晓暘慢条斯理地放下汤碗，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眼看向方绪，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我是当仁不让了，你呢？"他的视线在方绪泛红的脸颊上停留，"这一身酒气，又是从哪个局上下来的？"
方绪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我刚刚有个应酬..."
"应酬？"俞晓暘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震得碗碟轻颤，"一个棋手哪来那么多应酬？五年了，方绪，你的棋力有一丝长进吗？对局数量一年比一年少，围甲也不去下了！"
方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慌忙举起酒杯："老师，我敬您一杯..."
"我什么时候喝过酒！"俞晓旸的怒吼让整个餐厅为之一静。
明娴连忙打圆场："菜都凉了，先吃饭吧。方绪还年轻，等他多参加些比赛就好了..."
"对！老师，下次比赛我一定参加！"方绪急切地保证，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俞晓暘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坐下吃饭吧。"这简短的五个字，让餐桌上的气氛稍稍缓和。
然而就在众人刚拿起筷子时，俞晓暘突然开口："你和小亮棋力相近，作为师兄要多提携他。定段赛马虎不得。"
俞亮的手指一颤，筷子上的青菜掉回了碗里。方绪没注意到师弟的异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没小亮？赶紧把定段赛的名报了，别在围棋社浪费时间..."
话一出口，餐厅再次陷入死寂。俞晓暘缓缓放下筷子，金属与瓷盘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们俩，"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给我进来。"
书房里，檀香袅袅。俞晓暘坐在棋盘前，黑白棋子散落其间，像一场未完成的战役。俞亮站在父亲对面，看着棋盘上自己小时候与父亲对弈时留下的划痕。
"说说吧，为什么没报名？"俞晓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方绪急忙解释："老师，定段赛随时都能报，以小亮的水平..."
一记眼刀让方绪立刻噤声。
"我想先参加围棋联赛，"俞亮抬起头，目光坚定，"等赢了时光再去报名。"
"又是时光？"俞晓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和别人不一样。"俞亮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的棋有一种...生命力。和他对弈时，我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斗志。他会耐心陪我复盘，帮我突破瓶颈。现在我只想赢他一次，其他都不重要。"
"如果赢不了呢？"
"那我就等，"俞亮的声音微微发颤，"等到能和他一起定段的那天。终有一天，我会赢他。"
"胡闹！"俞晓暘猛地拍案而起，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爸！"俞亮也提高了声音，"您总说要以颤抖之身追赶，怀敬畏之心挑战。现在我就是这么做的！为了他，我愿意糊涂一次！"
方绪急忙拉住俞亮："怎么跟老师说话呢！"他转向俞晓旸，"老师，小亮肯定不是有意的，我会劝他..."
"出去吧。"俞晓暘突然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院门外，夜风裹挟着雨后泥土的清香。俞亮将方绪送到院门口，斑驳的树影在两人身上摇曳。
"师兄，这次..."俞亮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又害你背锅了。"
方绪转身，照着俞亮肩膀就是一拳，力道不重俞亮丝毫未动。"臭小子！"他笑着骂道，眼角细纹在路灯下格外明显，"谁让我是你师兄呢-"
夜风吹乱方绪精心打理的发型，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让他难得显出几分少年气。："不过老师这次是真动怒了，你..."
"他没明确反对。"俞亮打断道，目光越过方绪肩头，望向远处阑珊的灯火，"这就够了。"
方绪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他伸手揉了揉俞亮的头发，把原本整齐的发型弄得一团糟："行啊小亮"笑声戛然而止，他正色道："不过那个时光...值得吗？"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不远处，车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俞亮没有立即回答，他仰起头，夏夜的星河倾泻而下，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围棋社的方向。
"有了他的围棋才是完整的围棋..."俞亮轻声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弈时棋子相触的震颤，
方绪摇头苦笑："得，你们年轻人的热血我是不懂了。"他转身走向出租车，西装外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望着远去的车尾灯，俞亮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随身携带的手表。月光在手表上流转，恍惚间又看见时光执棋时那自信的样子，和落子时眼中迸发的光芒。胸腔里那股灼热再次翻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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