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说实话要不要吐出来。”

“嗯？”

“也是，有点贵。”

“哈哈哈哈……不用在意。我们既然曾经一致同意喝此类饮品是为了体验醉的功效，那么目前如果想摆脱这个状态，吐出来确实是一种选择。”

“上道。”其次就是Marinette有些后怕，她才想起来如果醉醺醺地回家会不会被当作什么责骂的理由，因为目前她认为自己很难保证言行举止和常人没区别，“不过到时候应该会很狼狈。”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认真讨论等会儿怎么吐出来这件事吗？哈哈哈哈哈哈……”

“哈…对没错，两个傻逼。”

“傻吗……好吧，确实。”

无趣的人生在脑中闪过，酒本身并无固定意义，但人会赋予其情感符号，这是人性的弱点，两人同样免不了还俗。

“我发现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甜的酒。”

他们感受到自己仿佛有瞬间能透过不那么清醒的双眸去看见世界的寂静，那是酒精的诡计，让脆弱的灵魂甘愿燃烧生命沉溺其中。

“我也是。苦的最好，易入口，劲儿也大。”

窗外的城市慢慢熄灭，车水马龙遮去了星光，破碎的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完整的爱，比时间更具体，比宇宙更璀璨。

“最后一杯。”

“好。”

他们要了今天的特调shot，主题是东方，内容未知。

“我一想起你比我还了解中国就想笑。”Marinette抽了张桌上提供的印花纸巾，Bar 8被艺术的方式写了出来，字样偏老式，与Adrien钢琴上的类似。

“是吗哈哈。可能确实了解的多了一些。”

“你知道的东西真的好多。”她把纸放进口袋，怕之后的时间用得到。

“我只是比你知道的早一点儿。”

Marinette觉得Adrien的浪漫主义如果用对地方真的很致命。

“况且——你也懂很多我不了解的东西，比如哲学。”

“你不是看加缪吗。”

“我平时更倾向于看哲学家写的小说，比如《局外人》、《西西弗的神话》、《重复》之类的，对了还有《面纱》。”

“毛姆不是纯作家吗。”

“啊？那他写出来的东西可真够疯的。”Adrien点开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查阅了一下，发现Marinette说对了。

“这么看来人生阅历太丰富也不是什么好事对吧。哈哈。”

“确实。”

两个小杯被送上来，茶杯样式，这次的酒液完全不透明，不知道是浮沫还是整体都是如此。服务生简单介绍了酒的创作思路和选材，是一款今年刚获奖的作品，用了茅台、咖啡利口酒和苦精。

“碰杯吗。”

“好。”

分不出清脆的碰撞声是由什么材质发出来的，二人一饮而尽，这杯的度数一样不低。

“可能真的要吐出来了。”

“好贵，再等几十分钟吧。象征性地吸收吸收。”

“同意。”Adrien觉得他和Marinette用如此正经的句式在讨论要不要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很好笑，神经放松着，“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谈什么都突然变得很有意义。”

“咋了，累啊。”

“不累，只是可惜没活在一个允许我们相爱的世界里。”Adrien的语调开始轻浮，一旦清楚几十分钟后就可以减缓现在的头晕恶心，好像说话做事都有了新的动力，他们现在或许也是这个道理。

“可惜吗。”

“更像是……被当作异类的不甘吧。”Adrien翘起嘴角，眯起眼睛，“我其实很容易被打败。”

“没，我总是觉得普通人经历了你所经历的早就自杀了，你竟然撑到现在才想死，很了不起。”

“这段逻辑也太有意思了。哈哈。”Adrien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吃了一颗榛子，接着是蓝莓干，“或许我应该多用你的角度看问题。”

“你我其实区别不大。”Marinette继续吃着米味小饼干，那个软硬程度很上头，“一样可悲，一样愤世嫉俗，一样喜欢站在制高点审判又同时渴望别人接纳自己不想改变的弱点。”

橄榄石望着面前的姑娘，她就像一台钢琴，活在一个所有人都被砍掉双手的国家。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总等待着被什么意外杀死，但是我好像刚刚意识到这和等着被什么东西拯救是同样的心情。”

“Adrien，不要冒粉红泡泡了，以及我救不了你。”

“对啊，你是那个意外。”

“小疯子。”

“小疯子只会爱小疯子。”

“也许吧。”Marinette都被Adrien激得有点醒酒了，重新调整呼吸，看了眼手机，10：30，“Putain，我忘了晚上没有公共交通，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要我叫Gorilla送你回去吗。”

“不……没事的。”平时她绝不会冒这个风险，但今天她只想在Adrien身边待久一些，“事实上，我想和你先走回你家，沿着塞纳河。”

“好。”

外面不再下雨，Adrien把他的伞忘在了酒吧。

醉酒的边界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模糊不清，Marinette头疼得厉害，她有些轻微的不甘，因为Adrien看上去还能走直线。

“Merde，你怎么不醉的。”

两人出了酒吧，走下大路，沿着塞纳河边缓步走着，一眼望去周围没人。

“醉了啊，在忍着。”

“不累吗。”

“累。”

“那别忍啊。”

“不想在你面前变得那么狼狈。”

“喂，依靠依靠我啊！”Marinette锤了一下Adrien的腰，后者没有躲避的想法，“我不想变得没用。”

姑娘听到一声轻笑，随后头顶传来熟悉的压感，Adrien没说什么，手慢慢滑到她的指尖，十指相扣，任由寒风怎么灵活也无法从他们之间窃走一丝热量。

“怎么感觉像收服了宝可梦一样。”

“哈？”

“游戏的内容。”Adrien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也不再为他下意识物化Marinette而感到自责，步子比之前稍微轻快一些，“不过有个游戏更好笑，里面收服宠物的方式是把它打到残血昏厥，然后强行喂毒浆果或者麻醉药防止它醒来，再在这个过程中喂它吃食物，有点洗脑的意思，仇人变恩人。”

“哈哈哈哈，感觉有些像原始人驯服生物。”

“你说对了，真的是原始人类型的游戏，系列名叫方舟，早期没有攻略是真的难玩。”他们走入一小段桥底，周围变得比预料中黑，“而且我选的还是单机。”他轻微地幻想了一下Marinette陪他联机打PC游戏的样子，耳尖附上热度。

“如果我有时间和钱，我可能也会发展这个爱好。”Marinette尽力克制住想吐的欲望，她平时做起来得心易手，不过酒精确实让她的意志力有了削弱，“可能日常会玩玩对战类，和你玩合作。”击败陌生人会有一定的成就感，但她对熟悉的人实在酝酿不起敌意和挑战的斗志，“Merde，我可能要扛不住了。”

“想吐吗。”

“对。”

“那……吐呗？来，塞纳河，四下无人，多好的地方。”

“别逗我笑啊。……操，这好羞耻。因为我应该还清醒着。”

“前面还有个桥，到那下面吐吧，这样月亮也不知道。”

“哈哈，操，傻死了。”

她只是不想保持醉醺醺的状态了，绝对不是胃不舒服什么的。

Marinette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手慢慢从Adrien手里抽出来，好在有垂下的头发遮挡余光，Adrien大概率看不全她狼狈的样子。

她把塞纳河当成了垃圾桶，喉头的酒精味道越来越浓。

“…………操……”

Marinette身子前倾，喉咙猛烈抽缩，自己的头发在弄脏前被Adrien一下子全握到脖颈后面，刚才咽下去的东西出来的意外顺利。酸味弥漫，食道像被砂纸磨过般刺痛，Marinette忘了吃过三明治，她确定有食物残渣差点从鼻腔里喷出来，便有意收着力道，胃被这不适激得蛄蛹，她捂住前胸，顺势吐了个干净。

Adrien收着她头发的手渐渐抽离，然后奇迹般地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卧槽……怎么做到的。”

“预判。”Adrien拧松了瓶盖，Marinette即使在桥洞的黑暗中也还是发现了它是那瓶该死的依云，接过水漱起口来。

“预判中了会很爽。”

“好吧。”虽然身体已经吸收了不少酒精，吐出来大概只解决了50%的问题，但Marinette依旧心情舒畅，逻辑和理性慢慢重新主导决策，对身体的掌控感减少了焦虑，她意识到现在处于弱势的是依然醉着的Adrien，嘴角上扬，把头发扎成一束低马尾。

“Merci mon prince。”

“没事。……”Adrien也开始逐渐支撑不住，视线模糊起来，他望向那汪蓝湖，自嘲一笑，“不过我感觉我也要吐了。”Marinette上次吐的时候Adrien担心到有些呼吸困难，那时她在他眼中如此可怜又弱小，现在她吐完后却已经能顺畅地笑着反过来关心他了。

“我问过塞纳河了，它没异议。”

“…哈哈……操。……”Adrien的胃里除了酒液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出去一部分之后胃里灼烧感更甚，唾液分泌激增，熟悉的恶心和绝望堆积成闪回，他想起母亲去世后第一次不是因为肠胃感冒而吐出食物的时候，第一次幼稚的吞药，再被迫送到医院洗胃催吐的时候，想起不再按照安排吃三餐之后身体的转变，他的胃好像总和他对着干，除了不断萎缩就是长时间绞痛着。

Adrien的腿软了下来，眼角被高度酒精呛出眼泪，没有过程的视野，只有膝盖直面粗糙石砖地的疼痛提醒他还可悲地活在世上。

他恨自己的身体如此脆弱，恨他无法阻止心爱之人自杀，恨他是他自己，恨他即使那么渴望也没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我好累……”

哭声，压抑许久之后眼泪决堤，他溃不成军，无颜面对不存在的看客以及他爱到胜过自己的姑娘。

Marinette没预料到Adrien会这么悲伤，拿着矿泉水瓶略微不知所措，Adrien的头低到了极点，Marinette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脏像被揪住一样痛着，抽出刚才在酒吧拿的餐巾纸，蹲下来慢慢把纸递到Adrien视线中。

“我在。”

“……”他看到黑色的眼泪打湿了雪白的纸巾，妆花了个透，后脑钝痛到极致，心跳加速，胸腔要被空气撕裂，脑子发出错误信号，让他想干脆马上死在Marinette怀里。

不过是又一次濒死感，为什么这次这么难熬。

Adrien接过纸巾清理起自己，取于自然的东西最后直接回归自然，人话就是他也把纸扔河里了。

“抱歉。已经没事了。”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儿。”

Adrien接过矿泉水，不顾反胃感喝了很多，呼吸回归正常，腿渐渐恢复知觉。

“我发现我在乎的比我想的多。”他起身，差点又摔一跤，酒精依旧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已经缓缓渗透到了精神层面，“那……不是什么好事。”

“嗯。我懂那种感觉。”Marinette牵着他的手，两人说不上来是比刚才更清醒还是更醉，顿觉讽刺，竟同时笑出声，楞了一下后又无言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晚风最多只能刮到河道两旁的高树，他们现在有点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