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碎山雾时，苏云在柴垛后数到第七个白眼。苍梧派青衫弟子们提着木剑经过，为首的大师兄柳凌霄故意将露水甩在她衣襟上。凌厉的古铜色脸庞睨着苏云冷笑，腰间玄铁剑扫过新制的蟠龙纹剑鞘，刮出刺耳声响。
"云儿，来。"素手撩开紫藤花帘，二师姐柳闻莺发间金凤步摇轻颤声比人影先至，十二岁的少女垂鬟未绾，一双杏眸清透如初融雪水，眼尾微挑如剑锋收势，鼻梁承自柳听涛剑脊的凌厉，却在鼻尖化作师娘玉簪的圆润。淡樱唇色沁着雪灵芝香，唇角天然噙着三分笑，腕骨却凝着练剑磨出的薄茧。烟灰纱帔拂过新竹般的身量，分明是执卷抚琴的闺秀做派，偏生青瓷盏沿沾着昨夜试招时溅上的铁锈痕。她将热腾腾的梅花酥塞进苏云掌心，葱白手指拂去对方衣领的草屑，"今日我教你认穴。"
竹楼忽然灌进山风。燕翎斜倚门框抛着青枣，雪色发带与墨发纠缠，素白外袍腰间新换了块透雕飞燕的羊脂玉。"表姐惯会偏心。"他咬破青枣的脆响里混着轻笑，"昨儿我背错心法，可是挨了三戒尺。"
苏云盯着他绣银线云纹的靴尖，想起半月前初入山门时，正是这双靴子把嘲笑她的大师兄柳凌霄踹进了荷花池。此刻靴主人却用枣核击落她鬓边沾的蒲公英，转身时广袖拂过她发顶："后山新开了野山樱，笨丫头想不想看？"
"表弟，跟我去藏经阁。柳闻莺突然轻叩书案，燕翎瞬间站得笔直。少女垂眸研磨松烟墨，腕间玉镯与青瓷砚相映生辉，垂首时鼻尖凝着细小汗珠，樱唇轻抿的弧度让男孩想起昨夜描坏的那幅仕女图。"你藏在那里的蛐蛐在叫，莫被爹爹发现了......"
雪色身影跟着柳闻莺消失在门外，只剩晃动的竹帘。苏云咬破梅花酥的糖馅，甜味混着柳闻莺袖中沉水香，将那些"乞丐脏死了"的窃语冲淡些许。
冬雪融去，换来暮春暴雨。苏云被罚跪在演武场时，终于明白四师兄柳义景为何故意撞翻灯油。明明是跟燕翎一样的年纪，有着糯米团子似的圆脸，双颊还带着奶膘，却偏生生了双吊梢眼。瞳孔在暗处会收缩成竖线，仿佛后山竹林盘缠的黑蛇。雨水顺着苏云新结的丫髻往下淌，掌心戒尺印火辣辣地疼。
"蠢。"墨竹油纸伞斜过来，燕翎踩着满地碎雨走来。他今日难得未束冠，湿发贴着脖颈，倒显出几分落拓气，"待会记得《正气歌》抄短些。"
伞柄突然塞进她手里。男孩解下白色外袍往地上一铺，竟在暴雨中打起醉鹤拳。宽大中衣被雨水浸透，隐约透出脊背淡红的戒尺痕。苏云这才发现他后背新伤叠旧伤，像苍梧山经年不褪的剑痕。
"看好了，这是教你破柳义景的功法，下次对练就像这样！"燕翎翻身跃起时耳尖通红，抢回伞柄的手却是暖的，"表姐让我送药，刚好对上我练拳的时辰。"
夜半风急，苏云摸到枕下硬物——油纸包着的膝伤药，底下压着张青墨小篆字笺："明日带你看真宝贝。"
月轮碾过苍梧山脊时，龙泉瀑正吞吐着万千银鳞。百丈悬流撞在嶙峋青岩上，炸开的水雾凝成半幅鲛绡，将月色滤成流动的汞银。暗河在潭底咆哮，声浪震得岸边野樱簌簌落白，花瓣刚沾水面便被漩涡绞成丝缕残红。
男孩拽着苏云跃过湿滑青石，腰间翠色夜明珠映得潭水幽碧。千百只玄蝶从睡莲间惊起，翼展竟比手掌还大，金纹在月下流转如剑痕。
"祖师在此观瀑七年，听说除了悟出了龙泉秘法外，还练出了另外一种功夫，可惜现在失传了。"燕翎突然正经，指尖凝气截断水帘。飞珠溅玉中，女孩恍惚看见剑光织成的凤蝶，"昨夜我在这里练剑发现深夜潭中发出异光......潭下定有宝贝。"
"燕翎！"暴喝惊碎幻境。火把骤然点亮幽潭，映出柳凌霄玄色织金箭袖下贲张的肌肉。他比燕翎年长四五岁，身形已是少年轮廓，古铜色面庞如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角金镶玉抹额。他抬臂时赤金护腕折射冷光，腰间蟠龙纹剑鞘重重磕在青石上，震落几片青苔。
四个长老的阴影尚未完全围拢，燕翎已把苏云往瀑后岩缝一推，自己转身时已换上惫懒笑容："我偷喝师父的屠苏酒，来潭水醒醒酒。"
"醒酒？"柳凌霄抬脚碾碎潭边野菊，鹿皮靴尖镶着的猫眼石闪过讥诮寒光，他突然用剑鞘挑起燕翎下巴："要不要师兄帮你醒醒脑？"
苏云蜷在冷岩间，听戒尺破风声混着男孩闷哼。岩缝里忽有荧光流动，她摸到密密麻麻的剑痕，最深处刻着半只蝶翼，与后山的玄蝶七分相似。
躲了半响，终于听到燕翎的声音走近。"别怕，长老们都走了，他们没发现你。"温暖怀抱裹着血腥气袭来时，男孩还在笑。他背部白色衣袍渗血，星目映着惊飞的玄蝶："下回带你去潭下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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