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

暑假的云顶山之行，最终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里拉开序幕的。

慕筠钰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站在山脚下，塑料雨披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只随时会飘走的热气球。“都说了带折叠伞更方便！”江若衍把防雨布往帐篷包上缠，手指被勒出红痕，“你非要背全套露营装备，现在知道沉了？”慕筠钰正和卡在树杈上的烧烤架较劲，闻言回头吐舌头：“等会儿烤鸡翅你别吃！”

陈楚曦蹲在溪边洗水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暮忆年正摊开那张手绘地图，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竹林烤鱼区”的标记上，晕开一小团墨渍。“这里地势低，”他用指尖划向地图上方，“我们往山腰的观景台走，那里有避雨亭。”话音刚落，慕筠钰已经举着烧烤架狂奔过来，雨披下摆扫过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楚曦的帆布鞋。

避雨亭里堆着些游人遗落的树枝，江若衍捡了几根枯枝生火，火星子溅到慕筠钰的雨披上，她却只顾着拆物理实验器材的包装盒。“你看这个！”她举着根试管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在闪电下泛着幽蓝的光，“我偷偷带了荧光剂，晚上可以做发光实验！”暮忆年正在用石块垒简易灶台，闻言抬头：“别碰明火，会产生有毒气体。”

雨势渐小时，暮色已经漫过山顶。陈楚曦靠在亭柱上啃苹果，忽然发现亭角的蛛网里粘着片香樟叶，和暮忆年书签上的那片一模一样。“你看，”她伸手去指，指尖刚碰到蛛网，暮忆年就递来根树枝，“小心有蜘蛛。”他的手指离她的手腕只有半寸，带着雨后草木的清冽气息。

夜里的山风带着凉意，他们挤在同一顶帐篷里拆零食。慕筠钰把荧光剂倒进矿泉水瓶，在黑暗中晃出片流动的星河，江若衍趁机抢了她最后一块巧克力，被追得在帐篷里转圈，膝盖撞到充气床垫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夜鸟。陈楚曦数着帐篷顶上的光斑，忽然听见暮忆年轻轻说：“看外面。”

拉开帐篷拉链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银河正悬在墨色的天幕上，星星密得像撒落的碎钻，顺着山脊线铺向远方。慕筠钰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手里的荧光瓶滚落在地，幽蓝的光在草叶间明明灭灭，倒像是把地上的星星也叫醒了。

“你作文里写的‘萤火虫提着灯笼赶路’，”暮忆年的声音混着风声，“现在看来，星星才是提着灯笼的赶路者。”陈楚曦转头时，正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片细小的草屑，像落了颗会眨眼的星子。

下山那天他们走了条近路，石阶上长满青苔。江若衍走在最前面探路，忽然“哎哟”一声滑倒，手里的英语词根手册飞出去，正好落在陈楚曦脚边。她捡起来时发现书页间夹着张便利贴，是慕筠钰歪歪扭扭的字迹：“第37页的‘phoenix’词根，像不像凤凰的‘凰’？”

慕筠钰正帮暮忆年扯掉粘在书包上的苍耳，忽然指着远处的竹林尖叫：“快看！有竹笋！”她跑过去想拔，却被暮忆年拉住手腕——竹根下藏着窝刚破壳的小鸟，嫩黄的绒毛沾着露水，正张着粉色的喙啾啾叫。四个人蹲在竹林里看了很久，直到江若衍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慕筠钰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我们给它们留包饼干吧？”

回到市区时已是傍晚，麻辣烫摊的老板看见他们就笑着打招呼，冰镇酸梅汤已经冰镇在冰柜最底层。慕筠钰把荧光瓶里的液体倒进下水道，看着蓝色的光在水流里渐渐淡去，忽然叹口气：“要是能一直停在山顶就好了。”江若衍正用纸巾擦着沾满泥的运动鞋，闻言嗤笑：“等你明天腰酸背痛，就该怀念家里的席梦思了。”

陈楚曦翻开暮忆年送的笔记本，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字。是江若衍的笔迹：“你校刊那篇作文，我帮你改了个错别字，在第5段第3行。”她翻到那一页，果然看见“草稿纸”被改成了“演算纸”，旁边还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和慕筠钰奖状上的歪扭花朵如出一辙。

八月中旬的同学聚会上，班主任举着相机追着他们拍。慕筠钰正和物理老师讨论氢氧焰实验的改进方案，江若衍被几个男生拉去掰手腕，却频频回头看她有没有被人群挤到。陈楚曦坐在角落翻校刊，暮忆年忽然递来杯冰镇柠檬水，杯壁上的水珠滴在她的校刊上，晕开了“同行的人”四个字。

“下学期要分文理了。”慕筠钰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西瓜，“我和陈楚曦选文科，你们俩选理科？”江若衍擦着手走过来，指尖还沾着掰手腕时蹭的灰尘：“谁说的？我妈让我选文，说理科太累。”暮忆年正用吸管搅动柠檬水，闻言抬眸：“我选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的笑声和蝉鸣在继续。慕筠钰把西瓜籽吐进纸巾里，忽然笑起来：“分了班也能一起去打印店啊！老板不是说要给我们留半面墙的光荣榜吗？”她的指甲上还沾着物理实验课的碘酒渍，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散场时暮色正好，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慕筠钰蹦蹦跳跳地踩路边的水洼，江若衍跟在后面替她挡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暮忆年手里拎着四个人的书包，肩带勒出两道浅浅的红痕。陈楚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的晚霞：“你们看，像不像慕筠钰画的那朵歪花？”

确实很像。橘红色的云霞在暮色里舒展，边缘泛着金边，像被谁用画笔随意涂抹，却又美得惊心动魄。慕筠钰掏出手机拍照，屏幕里映出四个挤在一起的脑袋，江若衍的手正按在暮忆年的书包上，暮忆年的指尖碰着陈楚曦的发梢，而她自己的嘴角，还沾着点西瓜的红瓤。

“开学要拍新的合照了。”陈楚曦看着照片忽然说。慕筠钰立刻接话：“这次我要站最左边！让江若衍站中间当柱子！”江若衍作势要敲她的脑袋，手却在半空拐了弯，替她拂掉了粘在发尾的草屑。

走到小区门口时，暮忆年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四张手绘的星座图，每张图的角落都标着名字——慕筠钰的狮子座旁画着团火焰，江若衍的双子座写着“话痨”，陈楚曦的处女座添了支钢笔，而他自己的水瓶座旁边，画着三颗紧紧挨在一起的星星。

“云顶山看到的银河，”他指尖点在水瓶座的位置，“这几颗星的连线，像不像我们在避雨亭搭的灶台？”慕筠钰抢过自己那张，忽然发现背面写着行小字：“物理实验器材我放实验室了，周末一起做氢氧焰演示，带护目镜。”

江若衍正对着自己的星座图皱眉：“谁写的‘话痨’？”却在看见背面的“英语词根手册第58页有双子座的词根解析”时，悄悄把图折成了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

陈楚曦的星座图背面，是暮忆年熟悉的字迹：“校刊第12页，你的作文下面有篇我的短文，写的是竹林里的小鸟。”她忽然想起整理教室那天，看见暮忆年在作文本上写《同行的光》，当时他用涂改液盖住了最后一句，现在她才知道，那句话是“光里有四个影子，像四颗长在一起的星星”。

路灯亮起来时，慕筠钰已经跑远了，书包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江若衍喊着“等等我”追上去，校服外套的下摆在风里划出轻快的弧度。陈楚曦和暮忆年走在后面，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快要交叠的藤蔓。

“你的星座图，”陈楚曦忽然开口，“为什么水瓶座旁边画三颗星？”暮忆年的脚步顿了顿，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细碎的阴影：“因为加上我，正好四颗。”

远处传来慕筠钰的尖叫，大概是又和江若衍抢东西了。陈楚曦低头看着手里的星座图，忽然发现那四颗星的连线，像极了打印店光荣榜上他们四个的名字排列。风穿过香樟树叶，带来远处麻辣烫摊的香气，她忽然想起作文里没写完的结尾——

“同行的人会走不同的路，但那些一起看过的银河、捡过的香樟叶、碰倒的实验器材，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亮在彼此的路上。”

她抬头时，暮忆年正看着她笑，眼里的光比云顶山的银河还要亮。远处的蝉鸣还在继续，像那年夏天滚在跑道上的玻璃弹珠，清脆得让人想一直走下去，走到路的尽头，再笑着回头说：“你看，我们果然一起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