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没吹透校服领口，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班长抱着一摞粉色通知单走进教室。“学校通知，下周一去军训基地，为期一周。”他的声音刚落，教室里就炸开了锅，陈楚曦捏着单词卡的手指顿了顿，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慕筠钰手里的物理练习册“啪”地合上，嘴角却先一步翘了起来；暮忆年的铅笔在分镜本上划出个突兀的弧线，把林砚的原子模型画成了歪歪扭扭的太阳。
江若衍接过通知单时，指尖触到纸面的光滑质感，上面“军训纪律”四个字加粗印着，像道无形的警戒线。她低头看了眼桌角堆成小山的习题册，突然想起秦老师昨天说的“劳逸结合”，笔尖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下父母电话时，心里竟有点莫名的期待。
“军训要站军姿吧？我暑假在姥姥家晒黑了两个度，这回来怕是要成炭了。”后排男生的抱怨飘过来，带着点夸张的哀嚎。同桌的女生戳了戳他：“你那是怕晒黑？我看你是怕早上六点起床跑操。”教室里哄笑起来，江若衍抬头时，正好对上陈楚曦的目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毕竟高三的清晨，她们早就习惯了五点半的闹钟。
周末收拾行李时，江若衍把通知单上的“必备物品”列成清单：防晒霜、运动鞋、换洗内衣、手电筒……慕筠钰发来微信，问要不要带零食，后面跟着个偷偷摸摸的表情包。“周老太说基地不让带零食，会被没收的。”江若衍回了条语音，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藏在鞋盒里？”慕筠钰秒回，后面跟着一串哭脸，“我低血糖，不吃甜的会晕倒的！”
最后还是陈楚曦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基地超市有卖面包，别冒险。”她还附上了一张军训基地的地图，是从学长那里借来的，用红笔圈出了食堂和训练场的位置。暮忆年则发来几张速写，画着四个女生穿着迷彩服的样子，江若衍的领口别着支笔，陈楚曦的眼镜滑到鼻尖，慕筠钰在偷偷啃面包，她自己背着画板，每个人的脚下都画着小小的爱心。
周一清晨的校门口，迷彩服堆成了绿色的山。江若衍背着双肩包站在香樟树下，看着慕筠钰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跑过来，拉链都快撑破了。“我妈非让我带两双鞋垫，说站军姿脚会疼。”她把袋子往江若衍手里塞了塞，“给你一双，硅胶的，软得很。”
陈楚曦背着个军绿色的背包，像个小军人似的站得笔直，背包侧面还别着本袖珍的英语单词本。“我查了基地的天气，未来一周都是晴天，最高温度32度。”她推了推眼镜，把防晒霜分给大家，“每隔两小时涂一次，尤其后颈和耳后。”
暮忆年的画板被迷彩布包着，像个神秘的包裹。“我带了水彩，晚上可以偷偷画星空。”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昨天苏老师说，基地的夜空特别干净，能看到银河。”
四辆大巴车停在路边，车身上印着“少年强则国强”的标语。秦老师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站在车旁点人数，头发比平时更乱了，手里还拿着个大喇叭，喊名字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江若衍！”“到！”“陈楚曦！”“到！”“慕筠钰！”“到——”慕筠钰的声音拖了个长音，被秦老师瞪了一眼：“到就到，喊那么大声怕狼听见？”
车里很快坐满了人，秦老师最后一个上来，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藿香正气水和创可贴。“晕车的举手，我这有晕车药。”他挨个儿问过去，给每个人发了瓶矿泉水，“到了基地别乱跑，先听教官安排，有不舒服的立刻打报告，别硬撑。”
车子开出市区时，窗外的高楼渐渐变成了田野。慕筠钰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路边的玉米地往后退：“你说基地的饭会不会很难吃？我妈说军训伙食都是水煮白菜。”陈楚曦翻开单词本：“难不难吃都得吃，不然没力气训练。”暮忆年已经开始在速写本上画窗外的稻草人，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姿势不错，像站军姿的样子。”
江若衍靠在椅背上，看着秦老师在过道里来回走，给打瞌睡的同学盖外套，给晕车的同学递塑料袋。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白发上，竟比平时多了点柔和。她突然想起秦老师说过自己当年军训的事，说因为顶撞教官被罚站了一下午，后来才明白“纪律”两个字的分量。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了军训基地的大门。铁门上方的“磨砺意志，锻造品格”八个字被太阳晒得发白，门口站着几个穿着作训服的教官，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下车！拿好自己的东西！”一个高个子教官喊道，声音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江若衍刚把背包甩到肩上，就被一股力量往前推了推——后面的同学已经开始往前涌。
分宿舍时，四个人被分到了同一间，上下铺的铁床摇摇晃晃，墙壁上还留着上届学生的涂鸦：“此处蚊子成精”。慕筠钰刚把行李扔到下铺，就尖叫着跳起来：“床上有虫子！”陈楚曦淡定地拿出花露水，往床板上喷了几下：“是木床的蛀虫，不咬人。”暮忆年已经爬到上铺，把画板塞到枕头底下：“我这床靠窗，晚上能看星星。”
江若衍刚铺好床单，就听见外面吹起了集合哨，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全体集合！五分钟后训练场点名！”教官的吼声隔着窗户传进来，四个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迷彩服，慕筠钰的裤子穿反了，费了半天劲才扯正，陈楚曦的帽子戴歪了，被江若衍伸手扶正，暮忆年把速写本塞进裤兜，刚跑出宿舍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训练场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脚踩在上面像踩着铁板。高个子教官站在队伍前面，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比喇叭还响：“我是你们的总教官，姓王，接下来一周，你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归我管！”他的目光扫过队伍，像探照灯一样，“现在，站军姿一小时！双脚分开六十度，双手贴紧裤缝，抬头挺胸！谁要是动一下，全体加时十分钟！”
刚开始的十分钟还算轻松，江若衍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数着地上的裂缝发呆。阳光像针一样扎在脸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进眼睛里，涩得人睁不开。她想抬手擦一把，刚动了动手指，就听见王教官吼道：“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手别动！”那个女生吓得一哆嗦，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真没招了……”旁边的男生小声嘀咕，汗水把他的迷彩服浸透了，贴在背上像块湿抹布，“早知道军训这么狠，我就装病请假了。”他旁边的女生白了他一眼：“没招就受着，谁不是第一次站军姿？”
江若衍的腿开始发麻，像灌了铅一样沉。她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陈楚曦，对方依旧站得笔直，眼镜片反射着阳光，好像一点都不累。慕筠钰在她斜前方，肩膀抖了一下，又赶紧稳住，嘴角却抿得紧紧的，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暮忆年站在队伍末尾，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依旧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报告！我头晕！”一个女生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王教官皱了皱眉：“出列！到旁边树荫下休息！”女生刚走出队伍，就腿一软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同学扶着才站稳。
江若衍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蝉鸣声变得模糊。她想起秦老师说过，头晕的时候就深呼吸，盯着一个固定的点看。她盯着前面同学的后颈，那里有颗小小的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吸气，呼气，再吸气……腿麻的感觉好像减轻了一点。
“还有最后十分钟！坚持住！”王教官的声音像鼓点一样敲在心上。江若衍咬了咬下唇，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她想起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时，妈妈往她包里塞了包巧克力，说累了就吃一块。现在要是能咬一口巧克力，该多好啊。
“报告！”慕筠钰突然喊道，声音有点抖。江若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王教官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我……我想喝水。”慕筠钰的脸通红，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王教官皱了皱眉：“忍着！训练期间不准喝水！”
慕筠钰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站得更直了。江若衍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们认识三年，慕筠钰总是大大咧咧的，怕黑怕虫子，却从来没在困难面前低过头。
终于，集合哨响了。“原地休息十分钟！”王教官的声音刚落，队伍里就响起一片瘫倒在地的声音。江若衍一屁股坐在地上，腿麻得站不起来，她揉着膝盖，看着慕筠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
“给你。”慕筠钰把水壶递给她，自己先灌了一大口，“我刚才偷偷去小卖部买的，冰镇的。”江若衍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像一股清泉浇灭了心里的火。
陈楚曦和暮忆年也走了过来，四个人并排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训练场。有男生在互相捶着肩膀，女生们围在一起补涂防晒霜，王教官站在树荫下打电话，声音依旧很大，不知道在跟谁吵架。
“我刚才站军姿的时候，数了天上的云。”暮忆年突然说，她从裤兜里掏出速写本，翻开给大家看，上面画着几朵歪歪扭扭的云，旁边写着“第13朵云像棉花糖”，“我数到第20朵的时候，就听见哨声了。”
陈楚曦推了推眼镜，从背包里拿出单词本：“我背了20个单词，用的是词根联想记忆法，记得特别牢。”慕筠钰凑过去看：“教教我呗，我最烦背单词了。”
江若衍看着她们的笑脸，突然觉得刚才的辛苦好像都不算什么了。她想起林砚说过，高三就像一场马拉松，重要的不是跑得有多快，而是能不能一直跑下去。军训大概也是这样吧，累是真的累，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好像就能坚持下去。
“下一项是踢正步！”王教官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四个人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慕筠钰揉了揉腿，龇牙咧嘴地说：“我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陈楚曦帮她把帽子戴好：“踢正步主要靠脚腕发力，一会儿我提醒你。”
暮忆年把速写本塞回裤兜，深吸了一口气：“我刚才看到训练场旁边有棵大槐树，下午休息的时候去看看，说不定能画张速写。”江若衍笑了笑，跟着队伍往前走：“走吧，踢正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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