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问责
意识在深海中沉浮。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苏琪的梦境中翻涌、碰撞、重组。
扭曲的人脸,刺耳的尖叫,冰冷的触感,绝望的坠落感……混乱的洪流裹挟着她,最终,画面在某个模糊的起点定格、凝聚。
“……前辈……秘密……太狡猾了……”
“……吾辈……”
嗯?谁在说话?
意识挣扎着上浮,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
眼前并非花园的绿意,而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身体被狭窄的、带着特殊木质气息的空间包裹着。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内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弧度……这形状,这触感……
棺材?!
混沌的思维瞬间被这个认知劈开一道裂缝。
等等……让她想想……
记忆的碎片迅速拼凑:早晨的校园,乏味的课程,毫无食欲的中午,躲进花园寻求片刻安宁,然后……凛月来了……再然后……睡着了……
所以,在这个学校里,会拥有这种“家具”,并且会把她安置在这里的人——
“咔哒”一声轻响。
头顶的黑暗被撬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瞳孔,带来瞬间的眩晕和刺痛。
“吾辈还在想,汝何时才会醒来呢~” 那带着独特韵律、华丽又慵懒的嗓音,如同预期般响起。
果然是你——朔间零!
苏琪撑起身,有些僵硬地从那狭窄的空间里爬出来,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
她面色古怪地看向斜倚在一旁、笑得一脸无辜的朔间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生之年……第一次活着躺进棺材里。你在里面睡觉,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试图用调侃掩饰内心翻涌的不适——那狭小黑暗的空间,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隐喻。
朔间零轻笑一声,红眸中流光溢彩,仿佛在谈论天气:“呵呵~吾辈接受良好!”
苏琪立刻接口,语速飞快:“是吗?那太好了!我先走了!”
她甚至懒得追问自己如何从花园“转移”到了轻音部的棺材里,只想立刻逃离这弥漫着诡异气氛的地方。
她转身欲走,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
然而,朔间零的动作更快。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后颈的衣领,像拎住一只想溜走的小猫。
他俯身凑近,华丽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嗯?汝这么紧张做甚?”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心底的慌乱。
苏琪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糟了。
一丝心虚爬上脊背,她强作镇定地辩解:“没、没有啊!快放开我!” 她挣扎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立刻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借口,“你这样让后辈看到,成何体统!我也是要面子的!”
“我是葵日向/葵裕太。” 双胞胎异口同声,随即又默契地补充,带着看好戏的促狭笑意,“请不用在意我们,前辈们继续~” 他们亮晶晶的眼神在苏琪和朔间零之间好奇地打转。
朔间零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指。
获得自由的苏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他状似随意地问话,那目光却像探照灯般落在她脸上,带着无形的压力:“好了。吾辈记得汝放了颇长一段时间的假期。为何归来后,反而有种……嗯,严重的睡眠不足感?汝一日到底睡多久?”
压迫感无声蔓延。苏琪感到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额……八……呃……四个小时……不,不是……大概……两个小时……”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湮灭在唇齿间。
没办法……面对他,总是这样。
那源自幼年的、混杂着依赖与畏惧的复杂情绪,在此刻尤为鲜明。
记忆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涌来。
父母工作繁忙,常年缺席。
幼小的她被托付给了当时还是高中一年级的朔间零。
虽然有着儿时一起玩耍的微薄情谊,但让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照顾一个拖油瓶似的小女孩?
她别扭、抗拒,觉得这安排荒谬至极。
然而,朔间零却以一种令人费解的从容接纳了这一切,自然而然地扮演起“监护人”兼“兄长”的角色。
于是,她有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以及一个同样没有血缘、却总爱叫她“姐姐”的弟弟(实际是哥哥)。
年龄相差约莫两三岁。
朔间零太“全能”了——学业、才艺、待人接物、照顾她……面面俱到,完美得不像真人。
这种完美,反而让她觉得虚假,像一层精致的釉彩。
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会仅仅因为“旧情”就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无法相信。
尤其是在得知朔间兄弟之间爆发过激烈的矛盾后,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扎根:或许,她只是朔间零用来填补弟弟(凛月)因叛逆疏远后留下的情感空缺的“替代品”?
毕竟,幼时的凛月对兄长的依赖和独占欲,是那样强烈而直白。
她有这种想法,似乎也顺理成章。
然而,时光流转,她渐渐发现,朔间零在不知不觉间,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妹控”?
当然,在他心里,亲弟弟凛月永远排在第一,而她,大概只能屈居第二。
这份认知并未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那份复杂的情感更加难以厘清——感激?愧疚?一丝微妙的被施舍感?
还有……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源于他过于强大带来的无形压力。
朔间零看着她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发出一声轻叹,那叹息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汝这假期……究竟去做什么了?” 他换了一种更直接的问法。
苏琪苦着脸,那场“假期”的经历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头:“嗯……主要是我去其他地方旅游散心……”
她顿了顿,声音艰涩,“结果……遇到了绑架、抢劫,还……卷进了一场命案……” 那些刻意压制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碎片瞬间闪过脑海,让她胃部一阵紧缩。
“斯国一!!!” 葵家双子同时发出惊叹,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少年人对惊险刺激故事的好奇。
朔间零微微挑眉,血红的眸子深邃了几分,那惯有的华丽语调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苏琪感到一阵无形的寒意:“呵,汝这假期,还真是……精彩纷呈。”
苏琪听出了那话语下潜藏的责备和一丝冰冷的怒意,头垂得更低了。
她无法辩驳。
谁能想到,一场寻求解脱的旅行,会将她从光鲜的校园偶像频道,直接拖入社会新闻里的火拼现场?荒谬又残酷。
她甚至觉得,自从“那件事”之后,厄运就像甩不掉的影子。
但讽刺的是,正是这些接踵而至的、几乎致命的“硬核治疗”,让她那颗濒临破碎的心,在极致的刺激和求生本能下,被强行粘合了起来。
代价?高昂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真是……费命的治疗方式。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确认现实的时间流速,苏琪突兀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葵裕太看了看表,回答:“学姐,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
啊……啊?!
苏琪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
不是才刚过中午吗?她不过是……在花园里,然后在这里……睡了一觉。竟然直接从午休睡到了放学时间?!
难怪……难怪朔间零会那样追问她的睡眠。
额……这也不能全怪她吧?
在那些陌生的地方,在充斥着不安和警惕的环境里,她根本无法真正入睡。
反而是这里,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这个充满了朔间零强大存在感的空间……
竟诡异地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或许,万事万物的起始之处,往往也蕴含着终结的契机?如同一个巨大的、宿命般的圆环。
她的噩梦在这里滋生,而治愈(或者说麻木)的“良药”,似乎也最终要回归这里?
真是……莫大的讽刺。
朔间零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再次轻叹,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苏琪不愿深究的情绪:“唉~吾辈看汝现在的情况,似乎比离开前……更为沉重了。”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里摇摇欲坠的荒芜。
苏琪下意识地小声反驳,带着一丝虚弱的倔强:“没有吧……”
脚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动。
逃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眼看距离门口仅剩几步之遥,她猛地加快语速,几乎是用喊的:“就这样!那么告辞了!”
话音未落,人已像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轻音部的门,将那份沉重的关切、无声的压力,以及那个散发着木质冷香的棺材,统统甩在了身后。
走廊的风掠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那如影随形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