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和好
苏琪安静地坐在缓缓攀升的摩天轮座舱里，柔和的暖黄灯光勾勒出她沉思的侧影。
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泼洒开的星河，璀璨夺目，然而这幅流动的画卷却丝毫未能落入她的眼底。
她的思绪，早已挣脱了时空的束缚，沉甸甸地坠入了回忆的深潭。
“雷欧，”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机械运转的单调嗡鸣。
目光转向正兴致勃勃趴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无形音符的月永雷欧：“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问题。”
月永雷欧闻声转过头，橘色的发丝在灯光下跳跃：“嗯？” 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创作灵感的茫然，但很快被好奇取代。
苏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她直视着他那双总是跳跃着奇思妙想的碧绿眼眸，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出那个曾如利刃般划开两人关系的问句：“你之前问我的——‘曲子和我，你选哪个？’”
月永雷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声音也低了下去：“其实……小七，那个问题你可以不……”
“但那句话，对你造成了伤害，不是吗？”苏琪坚定地打断了他试图粉饰太平的话语，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也是一切……裂痕的开始。”
那时的她，深陷失去大橘的泥沼，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耳边偶尔飘过关于雷欧的零星传闻，也只是模糊的背景噪音。
当雷欧带着他特有的、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纯粹困惑，向她抛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时，她疲惫不堪的大脑根本无暇去理解他话语下隐藏的、对自我价值的深切不安和确认的需求。
她的潜意识，还浸泡在失去的冰冷海水里，理所当然地将他的问题解读为对坊间那些浅薄议论的求证。
于是，几乎是未经任何思考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疲惫和某种自毁倾向的回应，便脱口而出：
“当然是曲子了。我也是因为曲子才认识的雷欧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说出口时，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将人推入深渊的歧义和冷酷。只觉得，不过是一个随口应付的问题罢了。
然而，命运的齿轮，就在这轻率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不可逆转的偏移声。
雷欧眼中那点期待的光芒，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痛苦所吞噬。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积攒的所有委屈、困惑、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轰然爆发！
激烈的争吵在小小的空间里炸开。
每一句互相指责的话语都化作带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也割裂着彼此曾经亲密无间的纽带。
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在情绪的巅峰，她不顾一切地、带着满身伤痕和决绝，猛地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刺耳的刹车声！人群的惊呼！混乱的光影！
一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
她凭借着骨子里的韧性，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熬过了炼狱般的复健。
但那些创伤留下的后遗症，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地跳出来，让她在某个瞬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做出连自己都茫然不知的行为。她一次次与之抗争，一次次挺了过来。
雷欧那个看似刁钻的问题，其实源自他那颗过于纯粹、近乎理想化的心。
他曾经天真地相信世界只有美好旋律，没有阴暗的杂音。
即使后来窥见了现实的阴影，他纯净的本质也让他绝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人。
他的心结，缠绕在团队的变故、濑名泉的复杂关系里……但其中，也确确实实，缠绕着她那句无心却伤人的话语。
今天，她主动撕开这道旧疤，不是为了清算，而是为了缝合。
哪怕只能解开一点点他心中的死结。
她知道，有些问题如同雪球，越滚越大，越拖越痛。
即使表面恢复嬉闹，心底那份纯粹的快乐也早已蒙尘。
她不要那样。
所以，她要在这里，在这小小的、悬于城市之上的空间里，将一切彻底摊开，做个了断。
苏琪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并不宽的距离，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一把握住了月永雷欧的手腕。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不是束缚，而是一种力量的传递，一种不容他逃避的专注。
“雷欧，看着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小时候的我，确实是因为听到了你的曲子，像被魔法吸引一样，才主动靠近你，想要和你做朋友。”
月永雷欧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碧绿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但是，”苏琪紧紧锁住他的视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灵魂的宣判，“在真正认识你，和你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一起长大到今天……我可以无比明确地告诉你：”
“吸引我的，绝不仅仅是你的曲子！”
“你的人——月永雷欧本身，比你所创作的任何一首曲子，都更让我觉得珍贵，更让我想要靠近！”
“我喜欢你那些充满灵性的旋律，它们像星辰一样闪耀。但我更喜欢、更珍视的，是那个能创造出如此美妙旋律的人——是你，雷欧！”
“不！”她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逻辑，“应该说，如果没有月永雷欧这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些美妙的曲子，根本就不会诞生！”
“所以，雷欧，”她的目光灼灼，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你很重要。至少，对我苏琪来说，你月永雷欧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重要！”
“至于那些不懂你、误解你、甚至妄加评判你的人……”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冽的锋芒，“你根本不需要理会他们！”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发自肺腑的宣言，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哗啦！”
窗外漆黑的夜空骤然被点亮！
无数绚烂夺目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炸开，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梦幻海洋。
五彩的光芒透过玻璃，在两人脸上跳跃、明灭。
月永雷欧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彻底愣住了，碧绿的眼眸瞪得大大的，里面映照着窗外璀璨的烟火，更映照着苏琪那张脸上写满了认真……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被来自宇宙深处的信息流击中，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苏琪说完了那番堪称自剖心迹的话，后知后觉的、汹涌澎湃的羞耻感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刚才那是什么？那听起来简直……简直像是……！
“哇！没想到今晚有烟花啊！”她猛地转过头，几乎是狼狈地将滚烫的脸颊朝向窗外绚烂的光影，声音拔高，带着刻意夸张的惊喜，试图掩盖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和脸颊上灼人的热度。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烟花炸裂的轰鸣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啊啊啊——！！！
她在说什么啊！！！什么“你很重要”、“无可替代”……听起来跟表白似的！雷欧那个笨蛋会怎么想？！他该不会……
就在这时，摩天轮的座舱似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气流，微微晃动了一下。
“啊！”心神不宁的苏琪本就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一带，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过去。
苏琪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迈进朔间家的大门，连鞋子都懒得好好脱，胡乱踢掉，便径直飘向自己的卧室。
“砰！”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玩偶，直挺挺地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紧接着，她猛地扯过旁边的被子，带着一种近乎鸵鸟的心态， 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仿佛这层织物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冷却她脸上那持续燃烧了数小时的高温。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懊恼至极的嘟囔声，伴随着她用力拍打自己滚烫脸颊的“啪啪”轻响：
“苏琪！你清醒一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都过去五个小时了！五个小时了！！你的脸是自带永动机的暖宝宝吗？！为什么还不降温？？？”
“冷静！给我冷静下来！！！”
她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徒劳地试图物理降温。
拍打了好几下，脸上那灼人的热度似乎才稍稍回落了一点点。
“扣扣——”
清晰的敲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苏琪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瞬间狂跳！她手忙脚乱地扒拉了几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开门。
门缓缓拉开。
朔间零修长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月光和走廊的灯光在他身上交织出朦胧的光影。
他那双深邃的红眸，在门开的瞬间，就精准地落在了苏琪那张依旧残留着明显红晕、眼神还带着一丝慌乱的脸颊上。
他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
“……汝这是发烧了？” 朔间零的声音低沉慵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探究和……玩味。
苏琪下意识地摇头，喉咙发紧：“没……没有……”
朔间零微微眯起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红眸，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近乎愉悦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呵～依吾辈看，汝这症状……倒像是‘有情况’。”
“有情况”三个字像小锤子敲在苏琪心上！她浑身一僵，一股混合着被看穿的羞耻和莫名紧张的热流瞬间涌上头顶，心跳声在耳边轰然放大！
朔间零仿佛能听到她擂鼓般的心跳，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带着十足的调侃：“唔…汝这心跳，略微有些……快得不寻常啊～”
苏琪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那双还带着水汽（羞的）的眼睛瞪着他，脸上刚退下去一点的红晕又“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靠！这家伙是属蝙蝠的吗？！耳朵这么灵？！连心跳加速都能听见？！这是什么吸血鬼设定啊喂！
朔间零似乎完全看透了她内心的咆哮，优雅地直起身，唇角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我早就说过”的了然：“吾辈不是早就告知过汝吗？吾辈可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哦～”
苏琪强行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所以，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睡觉了。”
她现在只想立刻关门，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
然而，话音刚落，朔间零脸上那副慵懒优雅、洞悉一切的表情瞬间垮塌！
他漂亮的眉毛耷拉下来，那双深邃的红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盈满了水光！下一秒，带着夸张哭腔的哀嚎响彻走廊：
“oioioioi～弟弟妹妹都到了叛逆期了吗？！看见欧尼酱都这么不耐烦了！吾辈的心好痛～好痛啊～～～！”
苏琪：“……”
这变脸的速度和浮夸的演技！绝对是跟那个部长，……啊不，她已经退部了吧，是跟那个天天把“Amazing”挂在嘴边的日日树前辈学的吧！！！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秒切换成“被抛弃的可怜兄长”模式的朔间零，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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