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二下，就被王府高墙外的夜风吹散了。

南璃月贴着青砖墙面滑落地，靴底沾着的湿泥在墙角蹭出半道浅痕。她屏住呼吸，听着巡逻侍卫甲胄相撞的脆响从回廊那头远去，才猫着腰钻进假山后的阴影里。

男主府的守卫比她预想中更严。毕竟是七皇子南珩的住处，这位表面闲散、实则在夺嫡之争里藏得最深的皇子，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越是这样，她越确定——母后当年没说错，南珩这书房里，一定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攥紧了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压下心头的乱跳。三年前那场大火后，她在废墟里翻到母后的半本手札，最后一页潦草写着“珩儿书房，暗格……锁为吾所设”。那时她还不懂，如今想来，母后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

绕过栽满修竹的庭院，书房的窗棂在月光下显出淡淡的轮廓。南璃月足尖点地，像只夜猫般掠过窗沿，指尖蘸了点随身携带的迷药，顺着窗缝往里吹了吹。里头守夜的小厮早已在她进来前就被引去了西厢房，此刻书房里该是空的。

她用发间的银簪撬开窗锁，刚推开一条缝，就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和母后从前最爱的那款“凝神香”一模一样。南璃月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连呼吸都带了点颤。

果然，他连母后喜欢的香都要偷来用。

书房里只点着一盏豆油灯，昏黄的光把书架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道道交错的网。南璃月摸到书架前，指尖抚过冰凉的紫檀木，从左数第三排，母后手札里记的位置没错。她按着手札里的描述，捏住第三层最厚的那本《南华经》，轻轻往外一抽。

“咔嗒”一声轻响，书架后侧果然弹出半尺宽的暗格。

暗格的锁是朵铜制的莲花，花瓣层层相扣，正是母后最擅长的机关样式。南璃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从颈间解下一枚贴身戴了十几年的羊脂玉扣，玉扣背面刻着极小的莲花纹——这是母后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

玉扣刚要贴上铜锁，身后突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像是有人用折扇骨在掌心轻轻敲着，漫不经心，却带着千钧之力。

南璃月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缓缓转身，匕首“噌”地出鞘，寒光直指声音来处。

豆油灯的光晕外，南珩正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他没穿朝服，只着一件月白锦袍，领口松着两颗玉扣，露出半截锁骨。手里那柄玉骨折扇确实在敲着掌心，节奏不快，却像敲在人心尖上。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手里的东西——一卷用碧玉轴装裱的画，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恰好照在展开的半幅上，能看清画中女子鬓边别着支白玉簪，眉眼竟与南璃月有七分像。

“姝儿深夜造访，”南珩的声音比白日里低哑些，带着点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慵懒，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是想找这个吗？”

他手腕轻转，画轴又展开寸许，露出右下角的落款——“赠予吾妹璃月，及笄留念”。

南璃月的匕首差点脱手。那是母后在她十五岁生辰时画的，大火后早就不知所踪，怎么会在南珩手里？

南璃月南珩

她强压着喉间的腥甜，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南璃月你把母后的东西藏起来，是想掩盖什么？

南珩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玉扣上：“母后的东西？那你手里这枚玉，又是用来开什么的？”

他明知故问。南璃月看着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来？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南璃月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握紧匕首，一步步往前挪了半尺，南璃月三年前那场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母后手札里写的‘暗格’，藏着你的罪证，对不对？

南珩终于停了敲扇子的手。他把画轴卷起来，放在手边的矮几上，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轴：“罪证？姝儿觉得，我能有什么罪证？”

南璃月你——

南璃月气得指尖发颤，南璃月母后发现了你勾结外戚的证据，你怕她告诉父皇，就放火烧死了她！

这些年她拼凑出的线索，每一条都指向南珩。他暗中培养势力，与高家来往密切，甚至连母后宫里的侍卫，都在大火前被他以“调去看守皇陵”的名义支走了。

南珩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荡开，显得格外刺耳。他站起身，豆油灯的光终于照全了他的脸——眉峰微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像覆着层薄冰的湖面。

“勾结外戚？”他往前走了两步，锦袍扫过书架，带落一片积灰，“姝儿，你可知父皇早已经忌惮高家，如今我母妃是父皇亲封的贵妃？若我真要勾结，何必等到今日？”

南璃月语塞。这点她不是没想过，可除了南珩，她想不出还有谁有动机害死母后。

南璃月那你藏着母后的画做什么？

她梗着脖子追问，视线却不由自主瞟向那扇半开的暗格，南璃月还有这书房的暗格，你敢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南珩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线条上，月光恰好落在她眼下那道浅浅的青影上——这几日长信宫份例被克扣，她定是没睡好。他忽然收起了折扇，声音里的戏谑淡了些：“画是母后生前托我收好的，她说你性子毛躁，怕你弄丢了。至于暗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扇还没关上的暗格门，语气忽然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怕是会让你更睡不着觉。”

南璃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南璃月我不怕。

她挺直脊背，匕首尖对着他的方向没动，南璃月我母后的死，我一定要查清楚。你若没做亏心事，何必拦我？

南珩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像极了年轻时的母妃。他忽然往前走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不足三尺，他身上的檀香混着淡淡的墨味涌过来，让南璃月莫名想起小时候，他还会捏着她的脸叫她“小哭包”的日子。

“拦你？”他低头看着她紧握匕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是怕你查清楚了，会恨错了人。”

南璃月恨错人？

南璃月猛地抬头，眼里的冰碴几乎要掉出来，南璃月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盼着我母后死？

南珩没回答，只是弯腰从矮几上拿起那卷画，递到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画轴上的女子笑得温婉，鬓边的白玉簪与南璃月现在戴的银簪样式几乎一样。南璃月的呼吸突然乱了——画里女子的腰间，挂着块玉佩，上面的纹路她认得，是当年父皇赐给母后的“同心佩”，可这块佩……分明是成对的另一块。

母妃的那块，不是在大火里烧没了吗？

南璃月这画……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母妃画这幅画时，我就在旁边。”南珩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说，等你及笄，就把这对玉佩给你做嫁妆。”

南璃月死死盯着画，指尖冰凉。不对，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南珩在骗她，他想混淆视听！

南璃月你少来这套！

她猛地挥开他递画的手，匕首险些划到他的手腕，南璃月把暗格打开！不然我现在就喊人，说你私藏母后遗物，意图不轨！

南珩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缓缓收回手，将画重新放在矮几上。他拿起折扇，又开始轻轻敲着掌心，只是这次的节奏快了些，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你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抬眼看向她，眸子里的光深不见底，“那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打开，有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南璃月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疼。可她看着暗格那道黑沉沉的缝隙，想起母后焦黑的尸骨，想起这三年在长信宫受的冷遇，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南璃月我早就没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