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死死捂住了京城的天。
诏狱最深处的牢房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着斑驳的墙和地上的干草。上官鹤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丝。他闭着眼，胸口起伏微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疼得他额角沁出冷汗。
但他没哼一声。
南璃月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穿过阴森的甬道。铁锁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心里总有些不安，三皇兄那人阴鸷得很，阿鹤知道的太多，恐怕……
“哐当！”
刚转过拐角，就听见牢门被粗暴踹开的巨响。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窜进牢房，手里的短刀在火光下闪着淬毒的幽光。
“上官鹤，受死！”
冰冷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上官鹤的脸。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剧痛钉在原地。
南璃月住手！
南璃月心脏骤停，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她认得那是三皇兄豢养的死士，出手狠辣，从无活口！
南璃月阿鹤，小心！
她扑到上官鹤身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幼鸟，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南璃月我看你们谁敢动他！我是公主！
死士对视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三皇子有令，今夜之事，鸡犬不留。
“碍事。”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刀锋转而劈向挡在前面的南璃月。寒光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南璃月瞳孔骤缩，却死死咬着牙没后退半步。她知道，自己退了，阿鹤就死定了。
就在刀锋离她咽喉只剩寸许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推去！
上官鹤姝儿——！
是上官鹤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南璃月踉跄着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阶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抬头望去，只见那把淬毒的短刀，深深扎进了上官鹤的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死士抽刀，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上官鹤背后的石壁，像一朵骤然绽放又瞬间凋零的红梅。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模糊的血色，落在南璃月脸上。
南璃月阿鹤！
南璃月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他软倒的身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南璃月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太医，我马上去叫太医！
她想站起来，却被上官鹤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所有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在这一握里。
上官鹤别……去……
他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溢出，上官鹤他们……不会让你……走的……
死士果然再次提刀上前，眼中杀意凛然。
上官鹤的视线紧紧锁着南璃月，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和……愧疚？
上官鹤姝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上官鹤听着……好好活着……
南璃月我不！要活一起活！
南璃月泪如雨下，手忙脚乱地想堵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可那血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南璃月阿鹤，你撑住！南珩一定会救你的！他是南珩啊！
她不知道，上官鹤听到“南珩”这两个字时，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大当家……对不起……没能……完成任务……
更对不起……璃月……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如果……如果没有那些身份，没有那些纷争，他是不是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守在她身边？
可惜，没有如果。
上官鹤记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濒死之人，上官鹤别信……任何人……包括……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他的手臂猛地垂落，搭在地上，溅起一点尘埃。那双总是含笑望着她的眼睛，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南璃月阿鹤？
南璃月试探着叫他，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
南璃月阿鹤！
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还是没有回应。
死士见状，再次举刀。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斩草除根。
南璃月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瞬间被一种骇人的猩红取代。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上官鹤，缓缓站起身，挡在他的尸身前。
火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是泪，一半是血，眼神却凶狠得像一头被触怒的幼兽。
南璃月你们杀了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蚀骨的寒意，南璃月我南璃月对天起誓，今日之仇，我必百倍奉还！
南璃月三皇兄，还有你们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她缓缓拔出头上的银簪，尖锐的簪尖对着死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南璃月来啊！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命硬！
死士被她眼中的疯狂震慑了一瞬，随即对视一眼，再次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冷冽的呵斥：“住手！”
南珩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玄色锦袍在昏暗的牢房里格外显眼。他身后跟着的暗卫瞬间将死士围了起来，刀光剑影交错，杀气凛然。
南珩快步走到南璃月身边，看到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上官鹤，又看了看浑身是血、眼神空洞的姐姐，眸色瞬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南璃月七弟……
南璃月看到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腿一软就跌了下去，被南珩稳稳扶住。
她指着地上的上官鹤，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南璃月七弟，阿鹤他……他死了……
南珩扶住她的肩，目光落在上官鹤冰冷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二当家……终究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皇姐，别怕。有我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他看向被暗卫制服的死士，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查！给我查清楚，是谁的手笔！”
南璃月靠在南珩怀里，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上官鹤，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想起他那句没说完的话。
别信任何人……
包括谁？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心里某个地方，随着上官鹤的死，彻底碎了。
但她记住了他最后那句话。
好好活着。
她会的。
不仅要活着，还要替他活着，替他找出真相，替他……报仇！
火光摇曳，映着少女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血泪的火焰。
这一夜，诏狱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京城的黑暗。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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