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械保养室里，枪油混合着私语，弥漫着奇异的气息。

半年了，没人敢直接问，但这并不妨碍“蛐蛐烂人小分队”私下召开研讨会，认真摸排袁朗的异常行为。

"同志们，最近有什么新发现？"

许三多正用通条清理枪管，听见吴哲问话，突然抬头，"上上周星期三，我又碰见队长打电话了。听语气，还是和同一个人。"

"啪嗒"，成才手里的撞针不偏不倚掉进零件盒，"这次他怎么说？还是拒绝？"

“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过去找你，见面聊。”

"难怪请假了，这是要成啊。"C3把匕首擦得锃亮，反射出熊熊八卦之火。

“不好说，万一是战术呢。”吴哲用棉签蘸着CLP保养油，在桌面上歪歪扭扭画了个拉弓箭射爱心的火柴人。

“锄头，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半年一直有个姑娘在追队长，但队长始终没答应也没拒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吴哲飞扑过来捂住许三多的嘴：“小点声儿！”

许三多被迫噤声，只能把真挚的眼神投向成才。

成才狠狠眨了几下眼，意思是八九不离十。

“那他！”

手刚松开一条缝，三多同志就准备激情开麦，吴哲赶忙又捂了一把。这才换来许三多压低声音道：“那他是不是不喜欢人家，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才这样的？”

齐桓“慈爱”地看了一眼三多——孩子还天真着呢，哪懂得了大人感情上的弯弯绕绕。

吴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当是你啊？”

以前的几个相亲对象，哪个不是让烂人给气跑的？那真是一点风度都不讲。

可这回明显不一样啊。

有几回也不知是看见什么了，好端端他就开始荡漾，嘴角能从吐鲁番咧到佳木斯。

有时候好不容易放个假，风尘仆仆出去一趟，回来又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往死里练，烟一点就是两根。

就这样也没见他跟人家断了联系，掌上游戏机都积灰了啊兄弟们！这还叫不喜欢？

吴哲敢发誓，烂人要是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就叫他的“妻妾们”都烂根！

触及到知识盲区的三多迷糊了，“队长为啥不答应人家呀？”

"这么说吧。"吴哲将棉签折成L型放在桌上，"完毕，你还记得夜间渗透训练里教的迂回包抄吗？"

许三多停下手里的活儿，清晰地回忆道："绕开正面火力点，摸清雷区分布。"

吴哲手指在棉签周围蛇形划动，"表面按兵不动，实际测绘对方心理雷区。"

C3问："他想建立绝对安全区吗？"

“差不多吧。”吴哲打了个响指，"问题是，夜视仪没校准，看着亮堂堂一片，就怕全是热源错觉。”

贸然突击？等着踩连环雷吧！

“不能吧？不是那姑娘追的队长吗？”C3不解。

吴哲摇了摇头："代码混乱，程序未必不能跑。可如果识别代码里编的是别人，那就算缴获，你敢启动吗？万一系统瘫痪——"

“能不能不整这么深奥？”齐桓听得直皱眉。

吴哲想了想，“电脑课上了吧？”

信息中队开了个计算机扫盲班，吴哲自然是没有参加的必要。

“队长想做的，是先把情感协议从访客升级成管理员。”

“他是在给自己加码。”成才莫名就理解了这种用意，“谁都会对自己辛苦付出得来的东西加倍珍惜。”

拉扯越久，就能让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越重。可只有一点，就是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系统管理员是否已经存在了。

“这么说就好懂了。”齐桓冲三多笑笑，他俩一块上扫盲课来着。

三多却笑不出来。

“搞对象又不是行军布阵，人的感情也不是电子程序，像队长这么做，有用吗？”

几个单身汉都叫这番话给狠狠扎了一下。实践出真知，可他们连理论派还算不上呢。

许三多左右看看，只觉得头痒痒的，忽然似懂非懂地冒出一句：“他这是不是在吊着人家？”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秒后，齐桓硬着头皮道：“你也可以理解成……队长他矜持。”说完，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吴哲脸色精彩，“他矜持？他——”

“我什么？”

一道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惊得几个人齐刷刷站起来。

袁朗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一边松武装带，一边命令道：“说呀，怎么我来了就不说了？齐桓！”

“到！”

“把你刚刚说的话复述一遍！”

“是！”

齐桓目视前方、视死如归道：“队长他矜持！”

袁朗眯起眼：“谢谢夸奖。”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把武装带折起来，一人一下落在他们屁股上。

“背后议论队长，罚抄《内务条令》五遍，有异议吗？”

几人噤若寒蝉，只想抓紧认罚。

偏偏有一只出头鸟。

“报告！”

心头一紧，成才从牙缝里挤字：“完毕——”

可是三多犯了轴。

袁朗见状，似笑非笑道：“说。”

“队长，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你，要向你道歉。《内务条令》我们会抄的。可是你也有错，你作风有问题！”

袁朗挑眉：“哦？”

许三多用谴责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袁朗，“虽然我也不太懂，可我觉得你不应该吊着人家姑娘，那样不对，那样、那样……”三多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来那算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样没意义！”

袁朗看着他，沉默半晌，缓缓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吊着她？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出于对这份感情的慎重呢？”袁朗迎着许三多的眼睛，毫不躲避，“三多，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我。”

三多傻了。他慌忙道：“对不起队长！我也不懂，我光想着……队长，要不你罚我吧。”

“感情的事，本来就很难被理解。”袁朗眼神变得苦涩，一脸忧郁地坐下，叹了口气，“青春靓丽的大学生，倒追一个30岁、职业模糊、还长期不能着家的男人。搁你身上，你踏实吗？”

三多还在若有所思，其他几个人牙都快咬碎了——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那么你慎重的结果呢。”

突然出现的冷峻声音吓人一跳。是不是所有队长走路都这么鬼？

唯一没有反应的是袁朗。铁路瞥他一眼，只撂下了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收起玩笑之色，袁朗缓缓直起背脊，朝外走去。

“大队长。”

来人熟门熟路坐在对面椅子上，铁路缓缓掀起眼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你坐了吗？”

三五不时总得杀一杀这小子的威风，否则只怕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袁朗讪讪地起身站好，准备接受审问。

“说说吧，关于你的作风问题。既然已经半年了，为什么不打恋爱报告，自己交代。”

“真的是事出有因。”年轻的中校褪去轻佻，认真中夹杂着几分苦恼。

其实算不上是A他们。

袁朗敢发誓，那姑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换句话说，她所谓“喜欢”，就好比猫喜欢腥、狗喜欢肉一样。

可人家又的的确确坚持着。袁朗越发觉得，她是在自己身上追寻着什么。

被心仪的姑娘倒追，明明该是从头爽到脚的畅快体验。袁朗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奈。

可他无法一遍遍的拒绝。

那会变成一柄双刃剑，看着那双眼睛溅上失落的同时，也在他心里溅了血。

“其实这次请假，就是想处理好这件事，给人家一个答复。”

他还是选择了松口，即便始终没能知道那位整得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巫山”，到底是哪路神仙……

“报告还没来得及打，先给您过个目。”

这小子做事一向周全，从身份信息到家庭背景，甚至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相纸的边缘割在指腹上，年轻的女孩站在优秀毕业生的横幅前，笑得腼腆。

铁路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收缩——那是他天明时藏起、梦回时思念的脸。

几乎是本能地，他想再确认一眼，却在千钧一发的刹那克制住了自己。仅是呼吸稍顿，便又恢复到往常的样子。

“有这个打算就行。”

稳下心神，铁路沉住了那口气。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底翻涌而出，轮不到理智做主，肢体已经下意识行动起来。

他果断拉开抽屉，找出一份资料示意袁朗拿去看，又顺手将袁朗交给他的材料锁进了抽屉里。

“个人问题先放一放，这里有个任务比较急。”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