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寒风从石缝间穿梭而过，发出细微的呜咽。
陈亓聿拉紧了墨色斗篷的领口，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那灯盏形似盛放的金色灯花，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光晕，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安全的领域。
她微微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灯光中瞬间凝成冰晶，又悄然消散。
他们正行走在一条极为狭窄的通道中，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河流。
河水无声，荧光点点，如同将星河碾碎铺陈于此，映得两侧湿滑的岩壁也泛着幽幽的绿光。
难以想象，在这极寒的深渊之下，竟存在着如此梦幻又诡异的生命迹象。
然而，万事万物总有其存续的法则。
适者生存，在此地展现得淋漓尽致。
某些生命的缺陷，在另一种极端环境下，或许反而成了赖以生存的优势。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墓室，结构简单，四壁空空，只有中央放置着一具早已石化的棺椁。
张胜述率先踏入，那双沉静的眼眸，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隐藏的机关或危险后，才侧身对身后之人低声道：“小二，先休息一下。”
“嗯。”陈亓聿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走到一处相对干燥的墙边，缓缓靠坐下去，将灯放在身侧。
张胜述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递过去：“来，喝点这个。”
囊中并非清水，而是温热的、带着药草气息的液体。
陈亓聿精神有些萎靡，接过水囊，无力地啜饮了一口，抬眸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族长……会在不？”
张胜述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不知。”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先做好自己的准备。若族长……”
未尽之语，两人心照不宣。
墓室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细细算来，那场动荡，已过去百年之久。
自与陈郢桉等人一别，族长虽以雷霆手段召集族人回归族地，清理门户，重订族规，一度让张家重现强盛之势，可他本人却在巅峰时期莫名失踪，更是长生天坠毁后在雨林传回族长伤逝。
失去了主心骨，张家内部那源自族长的裂痕再次显现，分裂之势难以挽回。
紧接着，而长生天坠毁，偌大的落陈一族十三部，如今只剩下落越一支隐匿于雾隐之地，踪迹难寻。
还有那张谨束……以身饲“祂”，意图猎杀，最终结果如何，亦是无从得知。
仿佛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命运的轨迹总会以一种强大的惯性，将他们拉回既定的轨道，徒劳无功。
“莫想了。”张胜述见她眼神放空，知她又陷入了沉重的思绪，便伸手轻轻拉了她一下，让她回神，“先顾好眼前，休息。”
陈亓聿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但她眉宇间笼罩的忧色并未散去。
最近她心绪不宁，不仅仅是因为前路渺茫，更因为发小张胜述的“化麟期”将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内那股非人的力量躁动得越来越明显，将他返祖化也越来越多次，带来的痛苦也一次甚于一次。
以往，尚有长生天落陈一族的髓玉，以及族长出手帮忙压制化麟带来的蚀骨疼痛。
可如今族长不知所踪，那枚由陈郢桉留下的髓玉也早已光泽暗淡，效力尽失。
接下来的痛苦，恐怕只能靠他自己硬扛了。
尽早找到一块新的髓玉？
这种想法，连想都不要想。
髓玉并非矿物，而是一种动物的骨头，触手温润，似玉非玉，似金非金，有镇魂安魄、温养精魂的奇效。
它曾是长生天落陈族特有的衣物配饰，与佩戴者性命交修，会随着主人的逝去而逐渐失去灵性。
去找寻残存的落陈族人？
更是天方夜谭。
且不说对方刚百年经历近乎灭族的惨痛，行踪成谜，单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就绝不会理会他们这些“外人”。
所谓巫祭主陈郢桉的“好友”身份？别惹人发笑了。
陈郢桉那人留给他们的印象太过冰冷，公正得不近人情，实在不像是会有至交好友的样子。
更何况她在天坠时，死得那般惨烈，被拼死护下来的那一支落陈遗脉，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去攀附、消费那份早已逝去的情谊和玷污他们的巫祭。
落陈一族，本就是家族血脉与古老宗教信仰紧密结合的奇特体系，他们对于巫祭有种信徒的狂热，与他们家有相似之处，却又本质不同。
正沉思间，陈亓聿忽然感到冰凉的手指被轻轻握住。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张胜述，眼中带着询问：“？”
“冷。”张胜述言简意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比平时更沉。
陈亓聿皱眉：“可我也冷！”
她话音刚落，就见张胜述整个身体贴了过来，带着一身寒意往她身上靠。
陈亓聿不明所以：“你干嘛？”
“冷。”张胜述重复道，甚至得寸进尺地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小二。”
他身形高大，此刻却像个寻求温暖的大型动物。
“我也冷！”陈亓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试图推开他，“你离远点，热量守恒懂不懂？”
“冷。”张胜述抿了抿唇，非但没退开，反而靠得更紧了些，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很冷。”
“……啧！”陈亓聿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与平时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依赖，最终还是心软了，认命地让他靠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好吧，自家人，只能宠着。
墓室内重归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盏金灯花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噼啪声。
荧光河水在门外无声流淌，映得室内光影迷离。
“好看吗？”
陈亓聿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射向墓室入口上方的阴影处。
张胜述瞬间警觉，原本靠在陈亓聿肩头的脑袋猛地抬起，眼神中的迷茫瞬间被凌厉取代。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将陈亓聿完全护在身后，右手已悄然按上背后的刀柄。
只见入口上方的岩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一身墨色衣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腰间一抹暗红流苏微微晃动。
她随意地坐在一道突出的石梁上，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赏月。
蒙眼的黑带将她大半张脸遮去，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
更诡异的是她身边的两个“伙伴”——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睛是幽绿色的猫咪，正优雅地舔着爪子；还有一条通体莹白的小蛇，盘绕在她脚边，昂着头，猩红的信子微微吞吐。
刚才那句“好看”，正是出自这蒙眼少年之口。
“怎么不继续了？” 少年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困惑，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别人，“不用理我们，把我们当空气就行。”
她肩头的黑猫配合地“喵”了一声，绿眸在昏暗中闪闪发光。
脚边的小白蛇也“嘶嘶”附和。
空气？
陈亓聿握着伞骨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与张胜述交换了一个眼神——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如此诡异的猫和蛇。
“似人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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